腳夫們臉色煞白，管事的嘴唇發抖，手里的銀袋子幾乎捏不住。

陸沉緩緩起身。

他走到管事身邊，默不作聲地拿過銀袋，從中拈出一顆銀粒子，夾在指間輕輕摩挲，朝山匪首領一步步走去。

山風拂過，灌進林中，吹得枯葉沙沙作響。

山匪首領下意識繃緊，目光死死盯住陸沉，右手已悄然落在刀柄上，渾身肌肉緊繃。

陸沉停下腳步，將那顆銀粒遞出。

“買路錢。”

陸沉語氣平淡，仿佛只是與人討價還價。

“你在逗老子！”

首領話未說完，聲音卻戛然而止。

只見陸沉兩指并攏，銀粒子在指腹間緩緩旋轉，隨即咔嚓一聲輕響，那原本渾圓的銀粒子，竟在他指間，被生生壓扁成了一枚薄如銅板的銀片。

四周死寂。

眾人看得頭皮發麻，空氣仿佛凝固。

銀雖不如鐵硬，但要徒手將其指力碾壓，至少得有千斤以上握力。

更令人發寒的是，那銀片邊緣整齊如削，連半點毛刺都無，平滑得像是工匠精打細磨的成品，分毫不差。

這不是蠻力，而是控力如絲，殺人于無形的修為。

陸沉面不改色，將銀片放入山匪首領僵硬伸出的掌心：“夠不夠？”

那一刻，山匪首領瞳孔劇縮，手指顫抖，掌心冰涼如水。

“……夠，夠了。”

他語調一變，哪還有先前的兇悍，全是噤若寒蟬的謙卑。

匪頭手指剛碰到那枚銀片，腳步便急忙后撤兩步，像是碰到了燙手毒藥，甚至不敢再摸刀，生怕一個動作不對，命都要留在這。

陸沉沒有追擊，只是靜靜站在原地。

山匪首領察覺這一點，像是被大赦一般，招呼一聲：“撤！”

幾名山賊轉身便逃，動作比兔子還快，鉆進林中，連影子都不見了。

臨走還低聲咒罵：“娘希匹，這鬼地方，再不來了！”

風再次吹過。

靜默片刻后，商隊眾人才緩過神。

管事咽了口唾沫，望向陸沉的目光滿是敬畏，此人不怒自威，淡定從容，隨手一招便震退匪患，簡直是活祖宗。

更令他頭皮發麻的，是他之前竟還想招攬這等人物去搬貨。

陸沉似乎察覺到他的復雜神情，笑了笑：“走吧，進城。”

語氣溫和的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車隊再次上路，車輪壓著碎石緩緩前行，山風卷著松濤，沙沙作響。

陸沉負手行于隊伍旁，布衣獵獵作響。

他身影被朝陽拉得老長，在地上投下一道挺拔孤直的影子，如一柄入鞘之劍，鋒芒藏盡，唯余肅殺之意。

第二天正午，陸沉隨商隊一同進了城。

剛入城門，管事便急忙湊上前來，拱手一禮：“陸兄弟，今天若不是你出手，我們這些人，怕是連命都保不住。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個油紙包，遞了過來。

陸沉接過，分量不輕，拆開一看，竟是十兩紋銀。

他沒拒絕，收起銀子，點頭道謝：“多謝。”

管事見他收下，反而松了口氣，笑著道：“我一直在城里和漁村兩頭跑，如果兄弟有什么事需要回村辦，到南邊的驛站找我就好。”

陸沉點頭道謝，沒再多言，轉身朝城中走去。

中午正是熱鬧的時候，城里人流如織，商賈云集。

陸沉沿著街道走了大半圈，在兄弟拳和義氣門兩家武館門口各駐足片刻，看著門前幾個打熬筋骨的少年，沒有去問詢。

拜師學藝需要謹慎，他還要再觀察幾日，弄清兩家底細，再做決定。

兜兜轉轉，他尋了一間偏街小巷的便宜客棧住下，屋小床硬，勝在清凈。

放好行李，陸沉掏出紙條，看了眼秦老留下的地址，便循路前往。

那是一處靠近夜市的低矮瓦房，門口擺著幾只洗凈的木桶、鐵簽、爐架，還有幾捆炭火柴木，散著炙烤后的油香味。

院里，秦大陸正蹲在地上擦洗烤架，汗水順著脖頸滑落，臉卻帶笑。

“秦大哥。”陸沉喊道。

秦大陸一愣，隨即驚喜抬頭：“陸沉！”

他站起身，抹了把手，迎了上來，力氣不大，拍了陸沉兩下肩膀：“你終于來了，我還打算下個月回去看你。”

陸沉點頭，目光落在院里。

除秦大陸外，還有一個年輕女子正彎腰收拾桌子，身段苗條，面容白凈，雖不上等姿色，卻也有幾分水靈。

這年頭講究男女有別，但那也多是官宦人家的規矩。

市井百姓，日子要緊，規矩放寬些并不稀奇。

看這模樣，女子明顯是中意了秦大陸，才會這樣忙前忙后。

女人注意到陸沉，目光在他布衣上掃過，露出一絲淡淡笑意，并未多言，只轉身回了屋。

秦大陸沒看到這些細節，自顧自地絮叨起來：“我現在日子越過越好了。攤位在夜市，人流多，出攤前我都要擦三遍爐子，一根簽子都不許有油漬。現在天天都有人夸我攤干凈，餅香，說是吃著放心。”

說著秦大陸有點得意：“下個月，我就能分你多一點了。你是我兄弟，我說話算話。”

陸沉聽著，笑了笑。

他不動聲色地鼓勵了幾句，借口去街上打探消息，起身告辭。

剛轉過墻角，便聽到院子里傳出一道輕柔卻不滿的女聲。

不是陸沉想偷聽，而是隨著功力提升，陸沉耳目聰明，再加上秦大陸租的房子隔音很差，普通人或許聽不清，陸沉卻聽的清楚。

“秦大哥，你是不是傻啊？那個陸沉一看就沒錢，也不可能幫你出力干活，你天天出攤這么累，干嘛分他一半。”

秦大陸憨憨道：“生意是他教我做的，他是我兄弟，我得分他一半。”

“你這算什么生意，不都是靠熬夜吃苦換的，本來你就是鄉下的，我父親不同意你我在一起，好不容易賺點錢，你又分別人一半，那你說，你多久才能攢下聘禮，什么時候才能娶我。”

“我……”秦大陸語氣一滯，沉默下來。

巷子里的陸沉腳步微頓。

“我，我先答應兄弟的。”

秦大陸的聲音傳來：“我欠我兄弟的，卻不欠你的，是喜歡你不假，但不能因為喜歡你，我就不當人啊。你要還看的上我，哪怕我再辛苦點，也會把聘禮攢出來，反正我兄弟的，一分都不能少給。”

巷口，陽光正好。

陸沉微微仰頭，眼底浮現一抹難得的溫暖。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百兩銀票，兩指輕輕一彈，那銀票躍過院墻，悄無聲息地落進秦大陸晾曬著的錢袋里。

隨后，陸沉悄悄的離開，身影融入陽光與巷道之間，悄無聲息地穿過這城市的市井小巷與冷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