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早晨總是來得很快。

李遠站在酒店窗前，看著曼哈頓的摩天大樓在朝陽中閃爍著金色的光芒，昨天與科恩的會面給了他更多思考的空間，但也帶來了更多疑問。

聯合健康保險CEO被刺殺的案件表面上看似簡單明了，但細節中的種種矛盾暗示著事情可能比表面更加復雜。

他的手機響起，是威爾遜發來的短信：“今天上午九點，紐約長老會醫院。我已經安排了幾位醫生和保險專家與你交談，科恩會在那里與你會合。”

李遠回復確認后，迅速洗漱更衣。

今天將是深入調查的第一天，他需要了解更多關于聯合健康保險公司的運作模式，以及為什么會有人對其CEO懷有如此深的仇恨。

紐約長老會醫院是曼哈頓最知名、規模最大的醫療機構之一。

李遠抵達時，科恩已經在大廳等候，手中拿著兩杯咖啡。

“早上好，史密斯。”科恩遞給他一杯咖啡，“希望你喜歡黑咖啡，紐約警察的標配。”

“謝謝，正需要這個。”李遠接過咖啡，抿了一口，“今天的計劃是什么？”

“首先，我們要了解聯合健康保險的業務模式，特別是他們處理理賠的方式。”科恩邊走邊說，“醫院是最好的起點，這里的醫生和管理人員每天都要與保險公司打交道。”

他們被帶到一間會議室，里面已經坐著幾位醫生和醫院管理人員。

威爾遜站在一旁，向他們點頭示意。

“各位，這是李·史密斯，來自德州的輔警，協助我們調查湯普森謀殺案。”科恩簡短地介紹道，“感謝你們抽出時間與我們交談。”

一位年長的醫生——醫院首席醫療官羅伯茨博士——率先開口：“很高興能提供幫助。我們都被這起事件震驚了，盡管說實話，醫療界對聯合健康保險的不滿由來已久。”

“能具體說說嗎？”李遠問道，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

羅伯茨博士深吸一口氣：“聯合健康保險，尤其是在布萊恩·湯普森擔任CEO后，實施了一系列極具爭議的政策。最顯著的是他們在2021年推出的‘機器輔助預授權’系統，一種AI算法，用于決定哪些治療可以獲得保險覆蓋。”

“這有什么問題嗎？”李遠追問。

“問題大了。”一位年輕的腫瘤科醫生插話道，“這個系統的拒絕率高得驚人。根據參議院的調查報告，僅老年護理設施的拒絕率就從2019年的1.4%飆升到2022年的12.6%，增加了九倍。”

“而且，”醫院的保險協調員補充道，“即使是醫學上必要的治療也經常被拒絕，我們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進行上訴，而在此期間，患者的病情可能已經惡化。”

李遠記下這些信息，思考著與路易吉·曼吉奧內可能的聯系。

“你們認為這種做法是否違法？”

羅伯茨博士搖搖頭：“不是違法，而是鉆了法律的空子。他們聲稱算法只是‘指導’，但內部文件顯示，管理層強制要求嚴格遵循算法的預測，即使這意味著犧牲患者的健康。”

“有具體案例嗎？”科恩問道。

醫院團隊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羅伯茨博士打開一個文件夾：“這里有幾個匿名的病例。一位65歲的患者，背部手術后需要康復治療，但聯合健康保險的算法認為他只需要7天的康復期，而醫學標準通常是14-21天。結果，患者被迫提前出院，一周后因并發癥再次入院，花費了更多醫療資源，患者也遭受了不必要的痛苦。”

李遠的眉毛挑了起來：“背部手術？曼吉奧內也有背部問題，對嗎？”

科恩點點頭：“是的，他患有慢性背痛，據報道這影響了他生活的許多方面。”

李遠繼續詢問：“聯合健康保險的這種做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2021年4月，湯普森被任命為CEO后不久，”保險協調員回答，“內部委員會批準了‘機器輔助預授權’的使用。從那時起，情況急劇惡化。”

會議持續了兩個小時，醫院團隊提供了大量關于聯合健康保險業務模式的信息，包括他們如何利用延遲、拒絕和辯護的策略來減少賠付。

離開前，羅伯茨博士私下對李遠說：“我不贊成暴力，但我理解那些絕望的人。當你看到自己的親人因為保險公司的冷血決定而受苦，甚至死亡，你會感到無力和憤怒。”

離開醫院后，李遠和科恩決定分頭行動。

科恩去調查聯合健康保險的內部運作，而李遠則前往賓夕法尼亞大學，希望了解更多關于路易吉·曼吉奧內的信息。

“保持聯系，”科恩在分別前說，“如果發現任何重要線索，立即通知我。”

李遠點點頭，乘坐火車前往費城。

在路上，他瀏覽著威爾遜提供的曼吉奧內背景資料。

路易吉·曼吉奧內，26歲，賓夕法尼亞大學計算機科學專業畢業，曾是校內機器人競賽的冠軍，畢業后在一家AI創業公司工作，專注于醫療數據分析。

2023年11月被母親報告失蹤，此前已辭去工作，與親友斷絕聯系，在社交媒體上消失。

“從優秀的AI工程師到殺人犯，”李遠自言自語，“中間發生了什么？”

抵達賓大后，李遠首先會見了曼吉奧內的前導師，計算機科學系的張教授。

“路易吉是我最優秀的學生之一，”張教授回憶道，“聰明、勤奮、有創新精神。他的畢業論文是關于醫療數據倫理和AI決策的，獲得了系里的最高榮譽。”

“他對醫療保險有特別的興趣嗎？”李遠問道。

張教授思考了一下：“不是一開始，但在大三時，他開始對醫療系統產生濃厚興趣。我記得他曾提到自己的背部問題，說醫生建議手術，但保險公司拒絕承保，認為這是‘非必要的’。”

“這讓他很沮喪？”

“不僅僅是沮喪，”張教授搖搖頭，“他開始研究整個醫療保險體系，特別是算法如何被用來做出影響人們生活的決定。他的論文部分是關于這個的——如何確保AI決策系統在醫療領域的倫理使用。”

李遠記下這些信息：“畢業后，他去了哪家公司工作？”

“MedTech AI，一家專注于醫療數據分析的創業公司。據我所知，他們與幾家大型保險公司有合作，包括聯合健康保險。”

這引起了李遠的注意：“他在那里做什么工作？”

“具體我不清楚，但根據他偶爾的分享，似乎與預測模型有關，用于評估治療的必要性和預期恢復時間。”張教授停頓了一下，“現在回想起來，這可能就是聯合健康保險后來使用的那個算法的雛形。”

離開張教授的辦公室后，李遠聯系了幾位曾與曼吉奧內同班的學生。

他們的描述大致相似：路易吉聰明、安靜、專注于學業，有時會因背痛缺席課程，但總體上是個友善的人。

一位名叫艾米麗的女生提供了更多細節：“大四那年，路易吉變得更加內向和憤怒。他開始頻繁參加關于醫療改革的校園討論，有時會激烈地批評保險公司。我記得有一次，他說這些公司‘用算法謀殺人類’，當時我們都覺得他太夸張了。”

“他有提到過具體的保險公司嗎？”

“聯合健康保險被提到過幾次，”艾米麗回憶道，“還有一次，他提到了一個叫湯普森的人，說他是‘系統性惡的代表’。當時我沒太在意，現在想來……”

李遠的心跳加速：“你還記得他說過什么關于湯普森的話嗎？”

艾米麗皺眉思考：“具體的話記不清了，但大意是這個人知道自己的決定會傷害多少人，卻仍然執行，因為利潤比人命更重要。”

離開賓大后，李遠前往MedTech AI公司，希望了解更多關于曼吉奧內的工作經歷。

然而，公司對此諱莫如深，只提供了最基本的信息：路易吉在那里工作了約兩年，表現優秀，但突然辭職，沒有具體原因。

回到紐約的火車上，李遠開始梳理收集到的信息。

曼吉奧內的背景、他對醫療系統的不滿、他在AI公司的工作經歷，以及他對湯普森的特殊關注，這些都開始形成一個更清晰的圖景。

但還缺少一些關鍵環節。

為什么曼吉奧內會從批評到暗殺？是什么觸發了這一轉變？

李遠決定查看曼吉奧內的社交媒體記錄。

FBI已經獲取了他的賬戶數據，威爾遜給了李遠訪問權限。

瀏覽這些內容，李遠注意到一個明顯的變化軌跡：

2021年初，曼吉奧內的帖子主要是關于技術、編程和日常生活。

2021年中，開始出現關于醫療系統問題的評論。

2022年，批評變得更加尖銳，特別關注保險公司的拒賠策略。

2023年初，帖子變得更加政治化，引用了一些激進思想家的言論。

2023年中，突然停止更新，直到失蹤前的最后一條帖子：“系統不會自我修復。”

特別引人注目的是，他在2022年底開始關注一個名為“醫療正義”的網絡論壇，該論壇聚集了許多對醫療系統不滿的人。

在那里，曼吉奧內使用化名“MrCactus”發表了大量帖子，逐漸從批評到暗示采取“直接行動”。

最令人不安的是，在他失蹤前幾周，他在該論壇上發布了一篇長文，詳細分析了聯合健康保險的AI系統如何系統性地拒絕合理的醫療請求，并直接點名湯普森是這一“謀殺算法”的推動者。

文章結尾寫道：“當和平抗議、法律訴訟和公眾輿論都失敗時，歷史告訴我們還有其他選擇。”

李遠將這些發現整理成報告，準備與科恩分享。

就在這時，科恩打來電話。

“史密斯，我這邊有些發現，”科恩的聲音聽起來緊張，“我接觸了聯合健康保險的一位內部人士，他提供了一個關于‘醫療正義’組織的信息。這不僅僅是一個網絡論壇，而是一個半地下的激進組織，有組織、有資金、有目標。”

李遠皺眉：“你認為曼吉奧內是受他們煽動？”

“不僅如此，”科恩說，“我懷疑他可能是被招募的。這個組織有前科，曾經組織過針對醫療機構的抗議和破壞活動。湯普森可能只是他們的第一個高調目標。”

李遠分析著自己發現的信息：“但我看到的更像是個人的思想演變。曼吉奧內確實在那個論壇活躍，但他的行動模式、犯罪現場的猶豫，都不像是一個受過訓練的殺手。”

“那你怎么解釋他的精準射擊？”科恩反駁，“還有他的精心策劃和逃跑路線？”

“也許他自學了射擊，”李遠說，“至于計劃，作為AI工程師，他有能力分析數據和制定策略。但關鍵是，如果這是一個組織行為，為什么選擇一個沒有作案經驗的人？為什么不使用專業人士？”

電話兩端沉默了一會兒，科恩最終說：“看來我們有不同的看法。你認為這是個人極端行為，我則懷疑背后有組織犯罪。”

“也許我們應該分頭調查，”李遠提議，“你繼續追查‘醫療正義’組織的線索，我會深入研究曼吉奧內的個人動機和背景。”

“好主意，”科恩同意道，“明天早上在警局會合，交換發現。”

掛斷電話后，李遠望向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

這個案件越來越復雜，但他感覺自己正在接近某種真相。

無論是個人極端行為還是組織犯罪，背后都是美國醫療系統的深層問題。

回到酒店，李遠開始整理今天收集的所有信息。

他在筆記本電腦上創建了一個思維導圖，將各種線索和人物關系可視化。

中心是路易吉·曼吉奧內，周圍連接著各種因素：背部疾病、AI工作經歷、對醫療系統的不滿、社交媒體上的思想變化軌跡，以及可能的“醫療正義”組織聯系。

另一邊是聯合健康保險及其CEO布萊恩·湯普森，連接著爭議性的AI系統、高額拒賠率、參議院調查報告，以及各種患者投訴。

李遠盯著屏幕，試圖找出關鍵連接點。

如果曼吉奧內確實參與開發了后來被聯合健康保險用于拒賠的AI系統，這可能是一個重要的動機因素。

他可能感到自己的工作被濫用，成為傷害患者的工具，而湯普森作為CEO，是這一決策的最終負責人。

但還有一個問題困擾著他：為什么是現在？如果這是動機，為什么曼吉奧內等了這么久才采取行動？

李遠決定再次查看曼吉奧內的社交媒體記錄，特別關注2023年的內容。

在仔細梳理后，他發現了一條關鍵信息：2023年9月，曼吉奧內轉發了一篇關于一位老人的新聞報道，該老人因聯合健康保險拒絕承保必要的背部手術而自殺。

曼吉奧內的評論簡短而尖銳：“這就是他們的算法的真實成本，血債血償。”

這可能是轉折點，李遠想。

一個具體的、悲劇性的案例，將抽象的系統性問題變成了個人的道德憤怒。

他繼續搜索，發現曼吉奧內在失蹤前曾多次提到這位老人的故事，甚至可能嘗試聯系其家人。

在“醫療正義”論壇上，他發起了一個討論，詢問如何讓保險公司高管“真正為他們的決定付出代價”。

這些發現支持了李遠的理論：曼吉奧內的行為更像是個人的極端反應，而非組織策劃的暗殺。

他可能受到論壇上激進言論的影響，但最終決定和行動似乎是他自己做出的。

李遠將這些新發現添加到報告中，準備明天與科恩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