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濕的海風(fēng)吹得陳浩軒眼眶發(fā)疼，他貼著后巷的青磚墻奔跑，木匣在胸前撞得肋骨生疼。褲腳被露水打濕，貼著腳踝像是纏著活物，遠處祠堂傳來父親刻意放大的叫罵聲，混著犬吠在石板路上空回蕩。拐過第三道彎時，他忽然撞上晾衣繩上垂落的漁網(wǎng)，細密的網(wǎng)眼立刻纏住了肩頭的木匣。

“小赤佬！跑啥子！“二樓傳來阿婆的咒罵，陳浩軒慌忙扯斷網(wǎng)線，卻聽見身后巷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不敢回頭，順著記憶中碼頭的方向狂奔，直到看見前方海面浮著的點點漁火，像撒在墨色綢緞上的碎金。

“龍鱗現(xiàn)，鼓點急——“陳浩軒默念著父親的話，忽然瞥見礁石旁停著艘掛著白帆的舢板，船頭立著個戴斗笠的老人，正用竹篙敲打著船幫，節(jié)奏竟暗合英歌舞中“七星步“的鼓點。他試探著靠近，斗笠下傳來沙啞的嗓音：“林家小子？腰帶拿來。“

紅綢腰帶在掌心被攥得發(fā)皺，陳浩軒遞過去的瞬間，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拇指按在他手肘的“曲池穴“上。“練過三載英歌樁？“老人的語氣帶著訝異，松開手時，陳浩軒看見他掌心紋著褪色的槌形刺青，正是族譜里記載的林家頭槌手印記。

舢板駛離碼頭時，潮水正漲。陳浩軒坐在船頭，望著逐漸縮小的祠堂飛檐，忽然想起母親床頭那盞缺了瓷片的英歌鼓形臺燈——原來那些被父親禁止的英歌元素，從未真正離開過這個家。老船公陳阿伯蹲在船尾掌舵，船底擦過暗礁的聲響，竟與他白天偷學(xué)的“探海槌“步法節(jié)奏相合。

“你爺爺當年就像你這般倔。“陳阿伯忽然開口，斗笠陰影里露出半張布滿刀疤的臉，“六三年那場雨啊，把祠堂前的石板路都泡成了血河......他抱著半幅譜子跳進英歌灣，硬是在浪里漂了三天三夜，等被撈上來時，譜子還好好藏在肚臍眼里。“

陳浩軒渾身一顫。他終于明白父親為何總在暴雨夜對著梁柱上的刀痕發(fā)呆，那些被風(fēng)雨侵蝕的刻痕，原是祖輩用英歌槌刻下的護村陣圖。船行至海灣中央時，陳阿伯突然指著前方：“看見那些藍光沒？漁民叫'英歌火'，其實是當年沉海的頭槌手們的英歌槌磷火，每到月圓就會擺出'引龍陣'的隊形。“

幽藍的光點在海面時聚時散，果真排成了類似秘譜中“引龍式“的軌跡。陳浩軒摸了摸懷里的木匣，忽然聽見左側(cè)傳來引擎的轟鳴。三艘亮著強光探照燈的快艇破浪而來，船頭立著的黑影手持長棍，在燈光下映出英歌槌的輪廓。

“是海狼幫的人！“陳阿伯猛地轉(zhuǎn)舵，舢板在浪尖劃出巨大的弧線，“當年你大伯就是被他們逼進暗礁區(qū)的！“陳浩軒看見探照燈光掃過船舷，立刻想起秘譜里“夜海破陣“的圖示，下意識地用英歌槌在船頭敲出“七星鼓點“。

舢板突然像被什么托住，借著浪勢沖上淺灘。陳浩軒抱著木匣跳船，腳底陷入松軟的海沙，卻聽見身后傳來陳阿伯的悶哼。回頭時，只見老人被快艇上的人用漁網(wǎng)纏住，探照燈的強光直射他的眼睛：“交出英歌譜，饒你們不死！“

危急時刻，陳浩軒忽然想起秘譜中“虎躍灘涂“的步法——前腳掌碾動細沙，借反作用力騰空，手中的半截木槌竟在沙面劃出“破網(wǎng)陣“的符號。快艇的引擎聲突然變得刺耳，螺旋槳被海帶纏住，船體在海浪中劇烈顛簸。

“臭小子！往燈塔跑！“陳阿伯的嘶吼混著浪花，陳浩軒轉(zhuǎn)身時，卻看見礁石后方駛來一輛銀色SUV，車燈照亮了站在車門旁的身影——那是個扎著高馬尾的女孩，手中舉著的手機正在錄像，鏡頭對準了海面的混亂。

“林婉！“陳浩軒認出她是鎮(zhèn)上新來的民俗調(diào)查員，上周在祠堂外見過她畫英歌舞的速寫。此刻女孩朝他拼命揮手，SUV的后備箱突然打開，露出里面堆滿的英歌研究資料，最上面正是他白天掉落的半截木槌。

海浪拍打著礁石，陳浩軒抱著木匣沖進SUV時，聽見林婉用粵語對著手機喊：“這里是英歌灣海域，有人非法捕撈還攜帶管制器械！“她踩下油門的同時，從副駕抽出根碳纖維登山杖，熟練地耍出個英歌槌的花活：“系安全帶！本姑娘可是拿過全國大學(xué)生武術(shù)錦標賽銀獎的。“

SUV在沿海公路上疾馳，后視鏡里，快艇上的人正朝著他們開槍。林婉突然猛打方向盤，車子沖上防波堤，借著慣性跳過一處缺口，底盤擦著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響。陳浩軒看見她手腕上戴著串英歌槌造型的銀手鏈，每個槌頭都刻著不同的陣圖符號。

“你早就盯上我了？“陳浩軒喘息著問，發(fā)現(xiàn)女孩放在中控臺上的筆記本，畫滿了與秘譜相似的步法圖，其中“引龍式“的紅點旁，標注著“疑似海底沉船坐標“。林婉騰出一只手，從儲物格拋來瓶礦泉水：“三個月前在縣圖書館，我看見你偷偷臨摹《潮汕英歌舞考》里的殘圖——你父親教你的'雙龍出海'少了第三拍，對不對？“

車子在燈塔下急剎，林婉指著前方的漁村：“那里住著最后一位見過完整英歌譜的老藝人，可惜十年前突然失聰，再也不肯碰英歌槌。“她轉(zhuǎn)頭時，陳浩軒才發(fā)現(xiàn)她耳后有片槌形的胎記，顏色竟與秘譜上的朱砂紅點一模一樣。

“他們?yōu)槭裁匆獡屪V？“陳浩軒摸著木匣上的纏枝紋，想起父親說的海盜刀痕。林婉的表情突然嚴肅：“你以為英歌舞只是舞蹈？東南亞的華人幫派里，至今流傳著'英歌陣可破萬軍'的傳說，當年潮汕先民就是靠著英歌戰(zhàn)陣擊退海盜，那些沉在英歌灣的，不是骸骨，是整支舞陣的英歌勇士。“

遠處傳來警笛的呼嘯，林婉發(fā)動車子：“天亮前我們必須趕到南澳島，那里的媽祖廟保存著完整的英歌神龕。“她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張泛黃的照片，上面是年輕時的父親和大伯，兩人背后的礁石上，刻著與秘譜匣底相同的“引龍陣“圖。

陳浩軒盯著照片中大伯腰間的紅綢腰帶，突然想起木匣里的圖紙，最后一頁畫著的舞者，腰圍紅綢正是父親今晚交給他的這條。車子駛過跨海大橋時，晨曦初綻，他看見林婉手腕上的銀手鏈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芒，每道光束都對應(yīng)著秘譜里“七星槌“的方位。

“抓緊了。“林婉突然加速，前方的環(huán)島路出現(xiàn)了新的追兵。陳浩軒摸了摸懷里的秘譜，終于明白父親說的“英歌舞是索命的咒“，其實是守護的誓。當?shù)谝豢|陽光躍上英歌灣的浪尖，他忽然想起秘譜開篇的小字：“槌起驚天地，舞罷定風(fēng)波“——或許從他撿起半截木槌的那天起，就注定要成為重啟英歌傳奇的引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