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機后,沈菀卿盯著舷窗上自己的倒影,忍不住開口:
“你真的別亂想,昨晚他真睡在床下!”
吳語汐頭也不抬,盯著手里《韓國死活題精選》,漫不經心地說:
“嗯嗯,我信。床腳底下還擺著棋盤吧?下了整夜棋,連夢里都在打劫呢。”
沈菀卿哼了一聲:
“知道你不信,但是我告訴你,昨天他真的是來下棋的!”
吳語汐只是“呵呵”笑了兩聲,沒接話。
沈菀卿無奈地靠在座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帆布包上凹凸的圍棋紋,思緒卻不受控地飄回昨夜那間飄著海鹽味的房間。
浴室的水霧還沒散,她剛裹著浴巾走出來時,敲門聲就“咚咚”響起來,像顆落子敲在她心尖上。
其實從顧云舟說晚安時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她就猜到這小徒弟今晚會來敲門。
貓眼里的顧云舟攥著枕頭角,像個怕黑的小孩。
開門時他紅著臉,聲音比落子還輕:
“師父,睡不著,想下棋。”
沈菀卿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fā),朝屋里歪歪頭:
“筆記本在充電,自己進來用。”
“哦哦。”
電腦屏幕TOM圍棋深藍色的冷光里,他落子的手腕輕輕發(fā)抖。
不是緊張,是興奮,像劍客終于摸到了夢寐以求的劍。
沈菀卿靠在床頭,數(shù)著他睫毛投下的陰影,發(fā)現(xiàn)每次吃掉對方大龍時,指尖會在鼠標墊上敲出細碎的節(jié)奏,像劍客拔劍前的顫音。
TOM7段的升降級對局,他執(zhí)白,略帶怪異的開局后,中盤就進入廝殺,白子落處,黑棋大龍節(jié)節(jié)敗退。
下到凌晨三點,顧云舟已經在7段三連勝。
“你這棋才真太讓人震驚了。”
她忍不住開口,
“常老師說你計算力有職業(yè)中上的水準,誰敢相信你才學了兩年的圍棋,可惜十八歲后不能定段……”
顧云舟卻滿不在乎地笑了,畢竟自己都能重活一世,那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要是有一天,我拿到職業(yè)比賽的頭銜呢?”
這話要是讓棋院那幫老古董聽見,怕不得笑掉假牙。
除了從職業(yè)退下來的劉鈞拿過新人王,哪有業(yè)余的能摸到職業(yè)賽金杯的邊,進第二輪都算爆冷。
沈菀卿看著他發(fā)亮的眼睛,想起白天他贏俞道時,棋盤上白子排山倒海的氣勢:
“或許,到時候棋院就會求著你定段。”
“萬一,我是說萬一。”
他突然笑了,指腹摩挲著鼠標,像摸著溫潤的云子,
“要是以業(yè)余棋手身份拿到三星杯、LG杯呢?”
這話輕得像落子聲,卻在沈菀卿心里砸出個窟窿。
她想起常海九段說“中國圍棋需要一個像李瞬巖一樣的瘋子”,此刻眼前的少年,分明就是那個敢在棋盤上點火的人。
“要真那樣,你就是百來年圍棋界最大的傳奇,李玄鎬名頭都不會有你大,堪比聶圣、吳清源吧。”
后來兩人東一句西一句聊到后半夜,窗外海霧把玻璃糊得跟毛玻璃似的。
顧云舟蜷在電競椅里縮成只蝦米,手里還攥著半罐涼透的烏龍茶,像還在抓著棋盤上的白子。
吳語汐突然指著窗外:
“看,那朵云像不像大雪崩外拐定型后的模樣?”
沈菀卿望著棉絮般的云朵,忽然想起顧云舟蜷在床邊的背影。
他說要做百年一遇的傳奇。
而她知道,有些故事,從他在棋盤上點下第一個三三時,就已經開始了。
顧云舟杵在候機大廳的鋁塑板立柱旁,諾基亞的藍屏還亮著剛發(fā)的短信:
“落地給我發(fā)消息。”
楊明玥踩著厚底松糕鞋過來:
“要不姐給你整張站臺票?”
她故意把安檢通道說成老火車站臺,
“學《甜蜜蜜》里黎明追張曼玉那樣,隔著玻璃手貼手寫字兒?”
顧云舟翻白眼:
“我們走吧,別貧了。”
“沒瞧出來啊小顧同學,”
楊明玥捂著嘴笑,
“平時裝得老實,你還是個小渣男。這是不是就是圍棋里的雙叫吃?”
“天地良心,我可是單著呢,哪兒來的渣?”
顧云舟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跟著鉆進副駕駛。
楊明玥點火掛擋一氣呵成:
“得了吧,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是吧?我可有小蘇QQ,要不把這兩天你們肩并肩喂鴿子照片發(fā)過去?”
顧云舟一聽就慫了,倒不是怕自己怎樣,主要是怕那丫頭又鬧情緒,現(xiàn)在高三關鍵時候,可不能耽誤人家:
“怕了怕了,人家還在讀高三呢,你就別去打擾她了。”
楊明玥把車開離機場:
“直接送你回芭樂么?”
“送我去趟sm廣場吧,我買臺筆記本去。”
顧云舟想著口袋里有米了,怎么說也得先把這最重要的家伙搞定,省得天天跑網吧。
楊明玥突然踩了個急剎,車子吱的一聲停在路邊。
她彎腰從后座拽出個銀灰色電腦包,直接塞進顧云舟懷里:
“別去買了,這個送你。”
電腦包拉鏈滑開的瞬間,金屬拉絲質感的惠普筆記本映出顧云舟錯愕的臉。
他指尖劃過鍵盤上的 HP標志,估摸這機子少說八九千,皺眉道:
“許總這也太破費了吧?我這臉皮再厚也不能要啊......”
“想什么呢,這是我送的。”
楊明玥重新發(fā)動車子,唇角翹著得意的小弧度,
“看你老跑網吧,有點心疼,這樣的圍棋天才怎么能在二手煙里成長?”
顧云舟一怔:
“這怎么好意思,明玥姐你這不會是把嫁妝都搭上了?”
“美得你!”
楊明玥方向盤差點打滑,
“陳麗華非說你贏不了俞道,我不服氣,結果薅了她一萬塊賭金,正好給你當彩頭。”
顧云舟看這架勢,大概是拒絕不了,不過拿著終究不好意思,想了想說:
“明玥姐,我對咱林北鞋業(yè)的發(fā)展有點想法,明玥姐若是有興趣就聽聽?”
“你說吧,反正路上時間長。”
楊明玥沒當一回事,一個高中生,就算圍棋下的再好,能有什么見解?
顧云舟指節(jié)敲得玻璃咚咚響:
“你要回晉水瞧瞧,現(xiàn)在全是家族小作坊、外貿代工廠。安踏特步剛學會在灘涂踩腳印,361°還裹著‘別克’的襁褓,現(xiàn)在所有人都紅著眼拼產量、搶外貿,可沒人看見——”
他突然戳向車窗外堆成小山的紙箱,
“五年后 WTO紅利退潮,潮水會沖走所有沒根的浮萍。這些沒牌子沒技術的廠子就是棋盤上的‘孤棋’,連‘打劫’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屠龍’。機器當廢鐵賣時,連收廢品的都會嫌鐵銹里滲著血汗味。”
楊明玥有些詫異:
“你看的這么遠?許總最近正愁怎么轉型呢,說要搞自主品牌,所以才要跟陳永輝搶專利,可沒人知道接下來的路怎么走。”
“接下來的路……明玥姐敢不敢再賭一次?就像信我能贏俞道那盤棋一樣。”
顧云舟忽然往后一靠,
“這一次賭上的是自己未來,成了將來許總集團的 CEO位置非你莫屬。到那個時候,你那跟著富婆跑的前男友那種小鮮肉,你一口氣包養(yǎng)一個足球隊都沒問題。”
他盯著路邊廣告牌上喬丹的飛人標志,嘴角的弧度藏著上輩子見過的血雨腥風。
他見過2008年的金融危機,見過成百上千的鞋廠老板卷著錢跑路或者跳海,見過流水線上的耐克鞋堆成墳山。
但他也見過有人在退潮時筑起防波堤,在廢墟上建起高樓。
(聽勸了,兩百字結束這段旁支劇情,接下來就是東洋生命杯和晚報杯的正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