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山學府的穹頂食堂,永遠彌漫著一種奇特的氛圍。窗外是模擬的、四季如春的虛假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光潔的金屬桌椅上;窗內,是混雜著食物香氣、年輕活力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緊張感。這里匯聚著來自各個幸存者城市的精英學員,其中不乏因混沌潮汐而覺醒、或是繼承了古老血脈的權能者。而在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之一,無疑是她。
白芊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食物幾乎未動。三年的時光,足以讓青澀褪盡。曾經那個縮在哥哥身后、眼神怯懦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身姿挺拔如新生翠竹。及肩的黑發柔順地垂落,襯得那張精致的臉龐愈發白皙,只是那曾經帶著依賴和溫暖的眼眸,如今卻如同蒙上了一層終年不化的冰霜。尤其是那只流轉著深邃暗紫色水晶光澤的右瞳,平靜無波,仿佛能凍結所有試圖靠近的溫度。她周身自然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氣場,讓周圍幾桌的學生都下意識地保持著距離。
除了一個人。
“哈!原來白大?;ǘ阍谶@里清靜呢!”一個帶著明顯笑意的聲音打破了白芊周圍的寂靜屏障。
顧霖淵,如同一個自帶陽光(或者說聒噪)特效的移動光源,毫不客氣地拉開白芊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他有著一頭張揚的栗色卷發,笑容燦爛得能晃花人眼,身上穿著暮山學府標志性的月白色制服,領口卻隨意地敞開著,露出一截古銅色的皮膚。他是白芊的同班同學,同時也是全校戰力排行榜上穩居第四的存在(他自稱與前三差距極小,屬于“惜敗”范疇)。他最大的特點,就是單方面、極其熱忱地將永遠冷著一張臉、穩坐前三寶座的白芊視為“畢生宿敵”兼“惺惺相惜的英雄”。
“我說,白大?;ǎ鳖櫫販Y無視了白芊那幾乎能凍死人的眼神,自來熟地拿起一根薯條,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地問道,“你對近月來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遺忘者同盟】,怎么看?”
白芊的紫瞳微微轉動,終于將視線從窗外挪到了顧霖淵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聽一件與己無關的新聞。
顧霖淵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往下說,語氣難得地帶上了幾分認真:“嘖嘖,五千多萬人啊!占了人類幸存者總數的九分之一!全是紫瞳者組成的反抗組織……陣仗可真夠嚇人的。”他湊近了一點,壓低聲音,眼神里帶著一絲探詢,“你們……都是紫瞳者,你會……可憐他們嗎?”
“可憐?”白芊終于開口,聲音清冷,如同冰珠落玉盤,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這個字眼,在她經歷過龍淵市的毀滅、哥哥的失蹤、以及這三年在暮山學府見證的種種之后,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是?。 鳖櫫販Y用力點頭,表情夸張,“中樞管理局那幫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怎么可能容忍眼皮子底下有這么大一股不受控的力量?政府軍遲早會采取雷霆行動的!到時候肯定是一場腥風血雨……唉,這五千多萬人,恐怕……”他沒說下去,只是聳聳肩,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里難得流露出一絲真實的憂慮。
白芊沉默了。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餐盤邊緣。顧霖淵的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她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她想起了小時候哥哥給她講過的那些古老神話,其中一幕格外清晰——墮天使路西法,率領著天國三分之一的天使反叛,曾經光輝璀璨的天使之城,在兄弟鬩墻的戰爭中化為廢墟,迎來了最大的浩劫。
歷史,似乎總在重演。只不過,主角從天使換成了人類。紫瞳者,這些曾經的災難受害者,如今成為了新的“路西法”,帶著對不公的憤怒和對生存的渴望,集結成足以撼動統治根基的力量。
她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幾乎聽不見,卻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虛假卻寧靜的“陽光”,聲音平靜無波,卻透著一股洞悉殘酷本質的冰冷:
“我不知道該可憐誰?!?
“戰爭一旦開啟……”
“雙方,都只會死傷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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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樞管理局總部,最高戰略指揮室。
與暮山學府食堂那份壓抑的寧靜截然不同,這里的氣氛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
“一群蠢貨!徹頭徹尾的蠢貨!”議長陳顏的怒斥聲回蕩在冰冷的金屬墻壁間,她猛地一掌拍在巨大的全息感應桌上,桌面投射的星圖都劇烈波動了一下。那雙平日里深邃冷靜的眼眸此刻燃燒著熊熊怒火,掃視著圓桌旁沉默或尷尬的議員們?!拔以绺銈冋f過!從一開始!清除計劃就是行不通的!那就是一劑飲鴆止渴的毒藥!它解決不了問題,只會埋下更深的仇恨,引來更血腥的反噬!現在你們看到了?!這就是你們想要的?!”
她指向光幕上觸目驚心的戰報——七座城市的地標被染上了象征淪陷的刺眼紅色,如同七道流血的傷口,刻在人類版圖上。
第二席,一位頭發花白、面容剛毅的老將,此刻臉色也異常凝重,甚至帶著一絲疲憊。他沉聲開口,聲音干澀:“議長,憤怒無濟于事。近一個月以來,【遺忘者同盟】的攻勢……確實如摧枯拉朽。他們組織嚴密,戰術詭異,而且……悍不畏死。我們損失慘重,七座重要城市陷落,資源點和人口銳減……形勢……很危急?!彼詈髱讉€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陳顏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作為【預知】權能的擁有者,她比任何人都更早地看到過類似未來的碎片,也曾拼盡全力試圖阻止。但歷史的車輪,終究還是碾過了她設下的警示路障。她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恢復了作為最高指揮者應有的銳利和冷靜,只是那份冷靜之下,是化不開的沉重。
“憤怒不能解決問題,但愚蠢會葬送一切?!彼穆曇艋謴土似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遺忘者同盟】之所以能異軍突起,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形成如此恐怖的戰斗力,絕不僅僅是依靠憤怒和人數優勢。情報顯示,他們內部誕生了一位極其強大的、具有絕對凝聚力的領袖。正是這位領袖,將一盤散沙的紫瞳者擰成了一股足以撼動中樞的力量?!?
她的指尖在全息星圖上劃過,最終停留在那七座淪陷城市形成的、如同新月般的包圍圈中心。
“但這個領袖,對我們來說,過于神秘。”陳顏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在場的每一位議員,“沒有清晰影像,沒有可靠情報來源,甚至其權能序列都籠罩在迷霧之中。他(或她)如同一個幽靈,指揮著這場席卷半個大陸的叛亂?!?
指揮室內一片寂靜,只有全息設備運行的微弱嗡鳴。
“眼下,”陳顏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想要避免更大規模、更慘烈的全面戰爭,想要保住我們搖搖欲墜的秩序,我們必須找到這個人!找到這位【遺忘者同盟】的靈魂!”
她頓了頓,目光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決斷:
“要么,找到他,尋求和談的可能,哪怕付出巨大的代價!”
“要么……”陳顏的聲音陡然壓低,如同寒冬的朔風,帶著刺骨的殺意,“在他掀起更大的毀滅狂潮之前,不惜一切代價……將其徹底扼殺!”
“找到他!”陳顏的聲音如同最終判決,重重敲在每個人的心頭,“動用所有資源!所有渠道!掘地三尺,也要把這個藏在陰影里的‘幽靈領袖’,給我挖出來!”
命令下達,指揮室內的氣氛卻更加凝重。尋找一個如此神秘的敵人領袖,無異于大海撈針。而留給他們的時間,在【遺忘者同盟】如燎原烈火般的攻勢下,已然不多了。
風暴,已在暮山學府的寧靜之外,在七座淪陷城市的廢墟之上,醞釀到了爆發的邊緣。而那位神秘的“幽靈領袖”,如同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即將決定這場席卷人類命運的戰爭,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