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藤椅發出垂死掙扎般的哀鳴,宋執事油膩的身軀猛地彈起,門縫眼里迸出餓狼般的精光。那枚貝珠在晨光中流轉著夢幻般的虹彩——分明是東海鮫人淚凝成的珍品,少說值五百貝幣!
十貝幣一石......
他肥厚的面皮抽搐著,突然意識到自己作繭自縛。剛才居然不小心被這丫頭擺了一道,她先問明價格,絕了漫天要價的后路!
本以為報出十枚一石的價格足夠讓她知難而退了,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早知如此,就該報個天價!
現在反而有些騎虎難下了,眾目睽睽之下改口,豈不是自打嘴巴?更別說現在災年鬧饑荒,萬一被扣個“哄抬糧價“的帽子......
非常時期這種事可大可小,還是謹慎為上吧。
“結......結租!”油膩執事咬著后槽牙吩咐,眼神卻黏在貝珠上撕不下來。
賬房先生小聲提醒:“大人,按市價這能買半座糧倉了......“
“閉嘴!“宋執事一巴掌拍過去,震得算盤珠子亂蹦,“本官說十貝幣就十貝幣!“
夏小語強忍笑意,纖指輕點貝珠,故作天真地眨眨眼:“大人不驗驗真偽?“
“驗!當然要驗!“宋執事一把搶過貝珠,又是咬又是搓,又是舉起來對著太陽瞅,最后竟伸舌頭舔了舔。
少年實在沒忍住,粗著嗓子喊:“大人,您再舔兩下,這貝珠該腌入味了!“
“庫庫庫......”
圍觀人群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宋執事老臉漲成豬肝色,甩袖進屋時險些被門檻絆倒。
夏老漢顫巍巍站起身,枯枝般的手指撫過結契文書,老淚縱橫:“丫頭,這貝珠......“
“是一位...呃...路過的仙人給的。“夏小語望向人群縫隙,那個圓潤背影已走出人群,正向王府內行去。
她輕撫掌心,那里似乎還殘留著溫熱的觸感。內心柔腸百轉,夾雜絲絲落寞,填沒了劫后余生的喜悅。
妹妹夏小冰默默撿起錐刺,突然發現錐尖上不知何時刻了行小字:下次換個鐵打的——落款畫著個圓滾滾的豬頭。
她猛地抬頭看向少年離去的方向,下意識摸了摸懷里那本武學入門典籍。
師父,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少年可沒有姐妹倆那么多心思,對他而言,這只是隨手為之,幫她們純粹是見不得這種欺壓良善的惡行。此地事了,他只想趁著天色還早,趕緊靜悄悄地溜回家,不然后果會比較酸爽。
突然,一道尖細的喊聲如驚雷炸響。
“三少爺吉祥!“
少年轉身的剎那,人群瞬間如退潮般散開,又戰戰兢兢聚攏行禮:“三少爺吉祥!”
語氣中只有驚懼,卻沒有下人對主子應有的恭敬之意。
幾個丫鬟手里的銅盆“咣當“落地,有個小廝甚至嚇得把掃帚插進了自己衣領。
少年識海中的青銅樹苗微微顫動,將彌漫的恐懼之氣盡數吸納。
夏小語瞳孔驟然收縮,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那個出手相助的古怪少年,竟是郡王府兇名赫赫的“災星“三少爺”?
傳言中那個癡傻瘋癲、帶來厄運的禍胎?
可眼前這人......
方才那電光火石間的出手,強權傾軋下的仗義相助,無不透著與年齡不符的老練。這份俠義心腸,在這人人自危的世道里,難道不比五彩貝珠還要珍貴?
黑裙女孩夏小冰呆立原地,小嘴張得能塞進一顆雞蛋。她下意識摸了摸懷中那本武學典籍,又低頭看了看錐刺上刻著的豬頭笑臉。
我...剛才...居然...認這個“災星“...當師父?
可他的身手......
那記隔空飛錐的準頭,還有救人時那份從容不迫的氣度——這哪是傳聞中那個路都走不穩的傻子?
她低頭看向掌心,忽然想起少年奪錐時,指尖不經意劃過她手腕的溫度——溫暖干燥,帶著練武之人特有的薄繭。
“爹爹,“夏小語輕聲道,“我們是不是......“
“快走!“夏老漢臉色煞白,拽著兩個女兒就要離開,“離那禍害遠些!“
夏小語被拽得一個踉蹌,卻仍忍不住回頭張望。晨光中,那圓潤身影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一個人突兀地立在那里。
她環顧四周,那些方才還噤若寒蟬的圍觀者,此刻臉上寫滿嫌惡與恐懼,活像在看什么洪水猛獸。
多么諷刺啊!
真正該被懼怕的,難道不是宋執事那樣欺男霸女的蠹蟲?不是那些冷眼旁觀的幫兇?可偏偏是這個出手相助的少年,被冠以“災星“的惡名......
“爹爹,他剛剛還幫了你!”夏小語胸口仿佛堵著一團棉絮。
“呸呸呸,休要再提那藥丸......”
......
少年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下意識的一個反應就把自己辛辛苦苦掩藏的身份暴露了。
這個天殺的狗東西!
“都給小爺滾開!“
少年煩躁地扯開勒緊的褲帶,圓潤的肚腩“噗“地彈出。他鷹隼般的目光鎖定人群中某個瑟縮的身影:“王大保!“
那小廝渾身一顫,心說完了完了,我特意變了聲線也能被這傻爺認出來,失策啊!
他只得硬著頭皮上前:“爺,小的就是開個玩笑......“
“玩笑?“少年冷笑,單手提起瘦弱的王大保,從他懷中摸出個傳音法螺,“給誰報信?花妮還是榮嬤嬤?“
法螺在陽光下泛著詭譎的藍光。王大保額頭沁出冷汗:“爺冤枉啊,這...這是大管事給小的府上聯絡用的......“
“放屁!“少年捏著王大保的臉,“就你也配用傳音法螺?這種短距離法螺雖然只是凡級法器,卻也是看身份的,你這種下等小廝恐怕沒有資格用吧?“
王大保誠懇點頭:“是是,爺說得是。只不過前陣子大管事的說小的辦事機靈,有些事準備交給小的辦,所以就賞了小的一個臨時用的。”
要不是知道你丫什么德性,小爺我還真信了......
圓潤少年哼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惦記我家花妮很久了!怎么,母獅子也敢招惹,就不怕被一口吃掉嗎?”
王大保心里一虛,正要辯解,余光瞥見少年身后款款而來的倩影,頓時話鋒一轉:“不不,小的哪敢癡心妄想,花姐姐那樣的佳人,肯定是天上下凡的仙子,小的不敢有一絲的褻瀆。”
說完又特意加了一句,“爺,您說呢?”
“呦呦呦,這小嘴兒甜的,可膩死我了!那母獅子人又不在這里,你拍這鳥兒的馬屁給誰看呢?就她還絕妙佳人,天仙下凡?你怕是眼里抹了漿糊了吧!那等兇獸也能與仙子佳人相提并論?”
王大保習慣性地點頭,脫口道:“是是,少爺說的是。”
剛說完,就大呼不妙,背心猛地一涼,連忙大義凜然道:“不不,不對,爺你這可就錯了,花姐姐如果不是仙子,那這世上就沒人敢稱仙子了!”
王大保強硬地梗著脖子,心里卻慌得要命,待察覺到對面那道如實質般的殺人眼神轉為柔和后,才長吁一口氣。
“呦呵,還敢反駁,誰給你的狗膽!”
話音未落,一縷幽香飄來。熟悉又沁人,少年渾身僵直,后領已被一只纖纖玉手揪住。
“朱、登、科。“花妮一字一頓,美目含煞。
少年機械地轉頭,看到那張此時最不愿意看到的絕美俏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花姐姐,你怎么來了?”
“怎么,不想見到我這只母獅子嗎?”花妮一臉玩味地看著近在咫尺表情包豐富的死胖子,拼命壓抑住想要撓花對方臉的沖動。
“不是的,花姐姐,剛才只是跟大保鬧個樂子......”
圓潤少年打著哈哈,忽然回過味兒來,轉頭怒瞪著王大保,一邊踢踹,一邊咬牙切齒地說道:“狗東西,你敢算計小爺!”
少年撲騰的雙腿在空中劃出滑稽的弧線,可惜領子被拽著,兩條腿怎么也踢不過去。
王大保見狀,嚇得連滾帶爬地躲遠。
“我一宿沒睡等你回來,你卻在這里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編排我,有什么道理回家講吧!”
花妮纖纖玉手揪住少年后領,像母貓叼著不聽話的幼崽般向府內走去。
“我的媽呀!”
待二人遠去,王大保癱坐在地,衣衫盡濕。他望著少年掙扎的背影,暗自慶幸:還好押對了寶——這府里能治住混世魔王的,也就這位“母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