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生意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考慮到回轉壽司的性質，以及位于新宿區內的分布……

能來這邊消費的除卻了本地人之外，通常來說也只剩下了觀光客而已。

身旁的鍋島忠從臺前取走了兩個陶瓷杯，在宮本誠觀察的時候已經給他也倒了杯熱氣騰騰的綠茶。

雖說沒有多少食欲。

但這種東西多少也是看環境的……

氣氛到位了之后，就算是不怎么有胃口，多少也會提起‘品嘗一二’的興趣。

宮本誠看著從面前轉過的鏈帶，沉吟片刻之后剛剛伸出自己的右手……

卻被鍋島忠給攔了下來。

這家伙神秘兮兮地朝著他搖了搖頭。

“我們不吃這個，這都是用來招呼普通客人的便宜貨……等仁哥出來就明白了。”

葫蘆里頭還能賣什么藥？

未過多時，綁上了圍裙的宮城大仁從后廚繞了出來。

他手里頭舉著一個橙黃色的木質長條盒，啪地一聲拍在了二人的面前。

蓋頭掀開，里頭的食材映入眼簾。

“應季的海膽，新鮮的竹莢魚，熟成五日以上的金槍魚大腹……

雖然比不上刻意準備之后的規格，但也勉強算是能拿出手的東西了。

今晚就用這些東西下點酒，怎么樣？”

這……

隱藏菜單？

還能有這一手？

雖然是這么想的來著，但宮本誠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并沒有那么簡單。

采購食材是需要消耗資金的，特別是那些比較名貴，稀少的海產，基本都需要店家天不亮起床趕到魚市那邊去搶購。

雖然沒有實際經歷過這些東西，但得益于前世看過的某些紀錄片，宮本誠對大致的流程還是明白的。

著陸，分解，拍賣……

經過一系列的流程之后，店家才會根據食客的需求進行各方面的處理。

問題就在這里。

海鮮因為本身的風味獨特，儲藏期有限的緣故，在離水之后就需要合理的冷藏手段。

它的保質期不長，根本不能長時間存放……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海貨的資金流動很大。

這句話一點都不夸張。

因為被捕撈起來的整條金槍魚，僅僅只是中等級偏下的檔次，其拍賣價格都在300-800萬円之間……

要知道對于泡沫時代之后的日本而言，普通的上班族年薪都在300-600萬円之間。

僅僅只是一條太平洋藍鰭金槍魚，就能消耗掉正值壯年勞動力的一年產出。

而在類似的魚市，拍賣日均在50場左右，若是包含有批次地進行出售，那整體的交易量會達到600尾左右。

這方面的支出不需要再強調，恐怕也已經有了相關方面的印象才對。

而更進一步的。

金槍魚交易的分量占比，對于整個魚市的日吞吐量來說，僅僅只是占據了15%的程度而已。

毫無疑問。

如果想要做假賬的話，沒有比這個更適合正常人接觸的途徑了……

‘甚至只需要跟供貨商提前預約好需要的貨，到時候就能直接清算完貨款。至于付多少錢，走多少賬……每個項目添一點，根本不會有暴露的風險?！?

天衣無縫？

或許這么形容會有些過分，但在宮本誠看來，這種程度的布置完全走在了最完美的‘灰色中間線’之上。

宮城大仁的選擇的確很有門道。

雖然什么都沒有說。

但此刻僅僅只是看到這些個東西，宮本誠卻發現對方更像是‘什么都已經說了’。

再抬起頭，宮本誠看到宮城大仁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此刻更是堅定了心中的猜想。

“那我就隨便上一些了……東西管夠，不想吃了說一聲就行。”

說著，他轉頭朝著身旁招呼道。

“亞美，拿點酒過來吧?！?

看著一整個通體深藍，不知道什么由來的精致瓶裝物被端了上來，宮本誠忍不住凝噎了下。

雖然按理來說‘未成年’是不能喝酒的。

但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值得講究的地方嗎？

眼下還是淺嘗一下為好，畢竟氣氛都已經烘托到這個地步了。

酒水清澈，度數不高。

冰鎮后的口感同樣相當柔和，有著很明顯的水果香氣。

食材的味道同樣很高級，或許是因為單純‘財大氣粗’的緣故，宮城大仁的堆料相當之狠，甚至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快點吃完，我也能繼續去進貨。”

倒是無法反駁這個觀點……

而且，宮城大仁似乎并不提倡手工的這種說法。

醋飯雖然已經拌好了，但直接放在一旁讓二人隨便取用。

“畢竟你們也不想吃老夫的手汗吧？”

很講衛生了屬于是。

只是沒想到開壽司店的老板，反而會在意這些東西。

鍋島忠吃到了一半去接了個電話，折返回來之后說明下情況就先行告退。

觀光客早早地就被清場，全部趕了出去。

店里只剩下了宮本誠，和在柜臺后翻閱著小說的宮城亞美。

“這碗飯之后還要上點其他東西嗎？”

碰的一聲響。

促使著宮本誠半抬起頭。

印花小瓷碗里墊放三分之一的褐色醋飯。

扇貝，鰣魚片，金槍魚泥，熟成后的大腹肉，大塊大塊的海膽……直接占據了三分二的程度。

最后澆上了滿滿一勺的鮭魚籽。

雖然沒有丁點之多的綠色素可言，但基本沒有人可以抗拒這種程度的奢侈配置。

就連宮本誠都忍不住眼睛微亮。

“夠了?！?

“那就好?！?

把身上的圍裙一甩，象征著褪去了廚師的身份，宮城大仁從柜臺后繞了出來。

把整下的魚肉整合了下，用不怎么好的賣相，拼湊出了另一碗海鮮蓋飯。

他坐在了宮本誠的身旁，也給自己倒上了滿滿一杯的酒水，小口小口地抿了起來。

“亞美！”

“什么~”

“去后廚幫忙整理一下吧，過個半個小時我來收拾首尾?！?

“哎？好麻煩喔……”

嘴里頭雖然抱怨著，但動作倒是沒有什么遲疑。

宮本誠看著她一臉懶散地走了過來，把手上的假指甲一個個地糾了下來。

“老爹，明天我要出去約會~這次要去摩天輪玩，給我點錢?！?

“又來？對象是誰？之前的那個機車族嗎？”

“那家伙審美太差了~都不知道亞美的指甲油是什么型號的，已經分手啦。”

宮城大仁按了按太陽穴，左手抬起，像是驅趕著上門騷擾的野貓般揮了揮。

“知道了……回頭給你，先去整理下后廚吧。”

宮城亞美笑嘻嘻地比劃了個‘愛心’的手勢。

“果然老爹最好了~”

打發走了宮城亞美，二人留在了柜臺前，保持了一陣的沉默。

宮城大仁一口飲盡了杯中酒，目光之中流淌著無奈的神采。

“很煩人吧？我家的女兒?！?

宮本誠咽下了嘴里的魚肉。

“不，還好吧?！?

家人就是這樣的關系，這方面左右也只能說是家教，宮本誠自然不好評價。

而且……

“你不也是樂在其中嗎？”

宮城大仁的嘴角忍不住揚了上去。

他調整了個坐姿，身體微微前傾。右手的煙卷被彈開，他抓起了一旁的勺子，開始攪動面前的蓋飯。

“果然……你這家伙跟我還是有點像的。”

“什么意思？”

“亞美是我的女兒?！?

宮城大仁笑著轉過頭來，用左手指了指已經花白了的鬢發。

“但老夫今年已經有五十六了……

她是我的獨子，也是我迄今為止最放心不下的那個人。

就算只是為了亞美，我也要攢下足夠讓她余生無憂的錢才行。”

所以。

“我們目的是一致的，宮本誠?！?

搞錢，合理地搞錢，在有限的范圍內，合理合規的范圍內，最大程度地去謀取利益！

“這家店能撐到現在都是因為我多年經營的人脈。

年輕的時候，我在藤田組混過……

對，就是以新宿為據點活躍的那個大型黑幫組織。某個很有威望的家伙是我拼死救出來的?！?

宮城大仁側過身，左手抓住衣服的腰上的襯衣，向上一拽。

“代價就是這個?！?

如同蜈蚣般的扭曲創口從腰后側開始蔓延，一路向上攀升，直至停在了胸口前。

“是武士刀?！?

也不知是微醺，還是單純記憶模糊了。

宮城大仁比劃的手勢有些過于粗糙。

“砍下來的時候我扭了下，從胸口開到了后腰……肋骨都差點斷開。

雖然已經愈合了，但就跟你看到的一樣，疤根本去不掉。

下雨天的時候又疼又癢?！?

宮本誠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聽著對方繼續說道。

“也是因為這份恩情，我才能在新宿盤下這么一塊地方……雖然養老是夠了，但目光總得放長遠點才行吧？”

簡單點說。

“等我真的退役了，倒閉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坐吃山空的事情我做不出來，所以我才會需要你的幫助。

你的腦子比我好用很多，這個時代是你們年輕的舞臺……我會在限度范圍內最大支撐你的計劃?！?

當然，這種付出也有著相對應之目的。

“要帶著我們發財啊，小哥?！?

看著對方舉起的酒杯，宮本誠沉默了片刻，隨后笑著抓起了手旁的玻璃杯。

二人碰了一下。

哐……

“我盡力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