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青牛坊的動靜頗大,官府裝聾作啞。
積善堂這上下一十七口,也難怪這個反應了。
只是桐油一出,卻將陸鳴從沉思中驚醒。
這話題一下偏到山溝溝里去了。
“放火?放什么火?”
“好啊!”陸當歸一聽當即兩眼發光。
“好主意!只是桐油貴,且坊市相連,走起水來,勢必燒成一片......”
“要是能控制火勢就好了。”
陸鳴聽到這兒,連忙打斷兩人。
“冬日天干,放什么火,休要再說了”
“大哥你也是遇事糊涂,積善堂大家的命是命,那些街坊的命就不是命了嗎?火勢一旦起來,連成一片,該怎么辦?”
陸鳴一下說到點上。
兩個興奮的家伙,瞬間被一桶冷水澆醒。
“是啊,鳴哥兒說的對,其他人怎么辦?”
陸鳴推開門窗,一股清新之氣卷蕩入內,這才泄了里面的濁氣。
“所以只能智取,既不能做砧板上的魚肉,做事亦不能極端。”
“殺那些潑皮簡單,但幕后是誰,我們得先弄清楚。”
而恰在此時,前堂大門被人扣響。
“這么晚敲門,不會是.....”陸蘅梧小臉上露出憂懼。
陸當歸從案底下抽出一把快刀,這是他經常外出收藥時帶在身上的。
“我跟大哥去開門,鳴哥兒去把爹跟兄弟姊妹們喊起身,以防萬一。”
“不。”
陸鳴按住對方。
“他要是真來,還敲門作甚,翻墻進來,把我們殺個干凈豈不是更人不知鬼不覺?”
“況且爹年紀大了,折騰他干什么。”
二哥的反應屬實是過激了,但這也跟他從小的經歷有關。
“我去上面看看。”
陸鳴推開房門,提氣縱躍。
在陸決明跟陸當歸驚訝的眼神中,他一個翻身就上了前堂屋頂。
那中間橫跨的距離,又何止百步!
“陸少俠,在下青龍幫游迅,前來負荊請罪,可否下來一敘?”
只見積善堂門口,十多條壯漢打著燈籠,抬著禮箱,中間還扛著半扇肥豬,跟不少的米面糧油。
可站在最前之人,卻面容白凈,穿一身綢緞長衫,手持折扇,倒像是個讀書人。
就在陸鳴打量他的同時。
游迅同樣瞇眼看向屋頂。
只見月光清冷疏淡,所立之人衣袂上下翻飛。
‘好一個踏瓦無聲,身負如此藝業,怪不得我剛才毫無察覺。’
游迅臉上原本就和善的笑容,此刻竟帶上一絲諂媚。
“陸少俠,深夜登門,實在考慮不周,只是白天多有得罪.....”
話音未落,人影再次消失,游迅這回看得真切。
但越是看見,他心中也就越是忐忑。
因為那明顯是提縱之術,江湖上,就算是一流的輕功,發力都需借力,唯有此人。
上下飄忽間,身子輕如棉絮,顯然發力通竅,異于常人。
“吱。”
緊閉的大門打開,游迅一眼就看清院中站著一排稚童。
年齡小的不過三四,大的不過八九。
一個個都面帶好奇盯著他。
‘看來坊市中的傳聞是真的,這陸氏,當真散盡家財養了一群沒人要的孤兒。’
游迅上前對著為首之人拱手做禮,心下更生出幾分敬佩。
‘似我這等江湖浮萍,沒有師門跟腳,尚需左右逢源才有今日,可就算是今日的他,在那些江湖大俠眼中,又與這些稚童何異?’
“在下青龍幫游迅,今日幫內出了蠢材驚擾到了諸位,多有得罪,特此前來向陸少東家負荊請罪。”
陸鳴面色不改,只是抱手回禮。
這狀況完全跟他們想的不一樣。
就連身后的陸當歸都默默將手中刀子收了起來。
唯有一旁的陸決明眼神中若有所思。
這人敬的不是他們,而是陸鳴,更是陸鳴白天所展露出的武功藝業。
江湖風雨多變,上一秒還打打殺殺,下一秒就把酒言歡的不在少數。
眾人恍惚間,對江湖的理解又多上了一分。
“還愣著干嘛,快往里搬。”
游迅一擺手,此刻還站在后面發呆的壯漢們連連點頭哈腰,一個個抬著賠禮的箱子,跟好幾擔米面糧油就往門內擠。
其中還有一個眼熟的,走到陸鳴身前時,低身諂媚道。
“陸少俠白天那一腳踢得真好,一腳就把我多年的隱疾踢好了,真不愧是傳了三代的醫術,簡直就是......”
他還想再多說幾句,就被身后游迅一個眼神嚇得趕緊低頭走路。
陸鳴看向那道背影,終于想起來,這人分明是白天躺地上裝死的那個家伙!
此刻前據而后恭,應是來前就被人指點過。
陸鳴心思敏捷,看那位青龍幫游迅一幅踟躕模樣,正好自己身上也有一些疑惑,索性就抱手請道:
“游幫主,請過屋一敘。”
游迅一聽,心下歡喜,但面上不顯,只是故作文雅地抱手回禮:
“那就叨擾諸位了。”
———
還是剛才那個廂房,還是剛才的桌椅坐墊。
只是此時此刻,卻是兩種境地,兩種心態。
一簇油燈如豆,案幾上,名列整齊地擺放著各式精巧的酒菜。
陸鳴翕動鼻尖,只暗嘆一聲‘這幫狗大戶,有錢真會享受’。
大半夜竟然把四海樓的廚子給從床上拉起來做菜。
他夾起一筷冬筍,入口清甜不說,再搭配一小片臘肉,咸香甜脆,種種滋味在口中不斷攪動。
一下就讓吃慣了醬豆面條跟咸菜大餅的陸鳴回想起自己的上一世。
那時候一盤冬筍炒臘肉,才多少錢,普通老百姓想吃還是能吃得上的。
再回首當下,生產力不同,老百姓莫說吃肉了,就是頓頓面條都不能指望。
閑時吃稀,忙時吃干,就是吃干,也不過是吃一兩個雜糧饃饃。
碰上點天災人禍,就更不說了。
積善堂這十多年來,不間斷收攏孤兒,全都看在眼里。
“這么說,那六博社內的賭檔竟然是一個好事?”
陸鳴放下手中筷子,一臉正色問道。
而游迅為人處世圓滑,此刻哪能不知對方心里所想。
他放下酒杯,就差指天發誓了。
“當然,這世道老百姓手里有幾個錢?六博社雖出自我青龍幫之手,但也知道該賺誰的。
那幫士紳財主,空守家業,除了吃喝玩樂,當中能有幾個有見識的,他們只要進過我六博社一回,就會有第二回,第三回。”
游迅一展手中折扇,頗有文士風范地說著。
“陸兄弟有所不知,這江湖上以五岳劍派為首,但門派越大,里面人吃馬嚼的,也都要依仗孔方兄。
就連少林寺的和尚,名下都多有土地,他們賺的錢說不定還沒我這小小的六博社干凈呢。
只是剛才聽兄弟說準備加入華山派,帶藝投師,愚兄這里倒是有條更好的出路推薦。”
陸鳴心下一喜:“愿聞其詳。”
只見那游迅放低身子,一時目光炯炯。
眾人耳中只聽他擲地有聲地問道:
“不知兄弟,可曾聽說過日月神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