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除李夢瑤后的第17天，梅雨季的潮氣正沿著窗縫爬滿整個房間。林雨窩在吱呀作響的轉椅上，耳機里循環播放著那張1968年的黑膠唱片，《雨夜的苔蘚圓舞曲》的旋律裹著細微的雜音，像極了像素世界里未說出口的千言萬語。電腦屏幕右下角，星軌APP的“深夜電臺”板塊泛著幽藍的光，那些浮動的用戶頭像里，突然彈出個閃爍的對話框，像枚投入死水的小石子。
匹配請求的備注欄寫著：“能告訴我怎么煮出不糊底的粥嗎？”動態頭像里，紙船在像素暴雨中顛簸，船身寫著“求救信號”四個歪扭的熒光字。時間顯示03:59，比李夢瑤曾經的道晚安時間早了四十八分鐘。林雨盯著那個搖晃的紙船，忽然想起分手后的第一周，自己對著空蕩的對話框煮了鍋焦粥，鍋底的黑斑竟與李夢瑤頭像的蝶翼紋路詭異地重合。
凌晨四點的對話框里，陳嘉儀發來的第一張照片讓他鼻尖微酸：焦黑的鍋底嵌著碳化的米粒，邊緣殘留著幾處未被灼燒的米白，像極了暴雨過后沙灘上的零星貝殼。附帶的語音條帶著電流雜音，像浸了水的紙巾在簌簌發抖：“前男友說我連咖啡機都不會用，其實我只是想喝他煮的那杯……”話音未落，背景里傳來刻意壓低的抽泣，旋即被明快的語調覆蓋：“現在好了，我成功把白粥煮成了抽象派藝術品，建議送去當代藝術館展覽。”
林雨盯著焦痕里的米粒，指尖在鍵盤上停頓三秒，想起李夢瑤曾用這句話安慰他煮糊的第一鍋粥：“糊底的粥藏著谷物最本真的焦香，就像傷口結痂時，下面正長著新的皮膚。”他打下回復：“水開后把米拌入，順時針攪七圈——要數著漩渦的節拍，鍋蓋留條縫，別讓蒸汽悶壞了回憶。”發送鍵按下時，窗外的暴雨正巧砸在空調外機上，金屬的轟鳴與唱片里的三角鐵聲重疊，敲出與心跳同頻的節奏。
此后的通話成了梅雨季里的避風港。陳嘉儀會在加班后的凌晨兩點發來視頻，手機鏡頭里，便利店的暖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飯團上的海苔碎像撒落的星星：“這是今天的月亮味早餐，便利店阿姨說，吃了能夢見會發光的云。”她把烤焦的餅干擺成笑臉形狀，舉到鏡頭前時，焦痕的裂縫恰好拼成流淚的表情：“看，畢加索看了都要拜師的‘暴雨水滴’餅干。”而每當暴雨傾盆，她的電話總會準時響起，背景音里是狂風拍打窗戶的巨響，卻能聽見她安心的嘆息：“說說你巷口的三花貓吧，它今天又睡在哪個陽光補丁里？”
“你知道嗎？”某次視頻通話中，陳嘉儀突然湊近鏡頭，發梢的雨水滴在麥克風上，發出細碎的“嗒嗒”聲，“前男友總說我像盛夏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急，讓人來不及撐傘。”她扯著發梢上的雨水，睫毛在眼下投出濕潤的陰影，像只怕被陽光曬干的蝴蝶，“但你不一樣，你像苔蘚，總是安安靜靜地鋪在墻角，接住所有砸下來的情緒，卻從不問為什么。”
鏡頭里，她身后的窗臺擺著個玻璃罐，里面泡著支斷頭玫瑰，花莖斜斜抵著罐壁——與李夢瑤的鳶尾花照片驚人相似。林雨忽然想起，自己教她煮白粥時說的“留條透氣的縫”，此刻正被她用在傷口的愈合上：罐口的紗布松松系著，讓空氣能與花香自由交換，就像她在深夜電話里，慢慢解開那些被雨水泡發的心事。
兩個月后的立秋，電話那頭的陳嘉儀聲音里帶著雀躍的震顫：“我能看見云了！”背景音里，樹葉沙沙作響，像是秋天在為她鼓掌，“今天路過花店，看見店主把斷頭玫瑰泡在鹽水里，花頭居然重新挺起來了——你說，是不是所有的傷口，都藏著開花的密碼？”林雨盯著日歷上的紅圈，那是用李夢瑤送的木質書簽壓著的日期，書簽邊緣的鳶尾花刻痕，此刻正對著窗外漸漸放晴的天空。
他忽然想起星軌APP的注銷提示，想起李夢瑤最后那條消息發送的05:17，想起陳嘉儀頭像里的紙船終于靠岸。梅雨季不知何時結束，窗臺上的苔蘚在晨露里舒展葉片，像在迎接某個遲到的晴天。而電話里，陳嘉儀正絮絮說著新發現的苔蘚微景觀店，說要把那支重生的玫瑰插在苔蘚中間，“就像給暴雨后的天空種片會呼吸的云”。
“其實我早就該告訴你，”她突然放軟聲音，帶著點少見的羞怯，“第一次收到你的煮粥攻略時，我偷偷試了十七次，直到第七次攪出完美的漩渦——原來七這個數字，真的能帶來好運。”林雨摸著鍵盤上的咖啡漬，想起李夢瑤曾說“數字是時光的刻度”，此刻卻發現，陳嘉儀用十七次失敗，把他隨口說的“七圈”，變成了屬于他們的幸運數字。
夜色漸深，陳嘉儀的聲音混著遠處的雷聲傳來：“你說，暴雨過后的天空，是不是和刪除對話框后的心情一樣？看起來灰蒙蒙的，其實藏著彩虹的顏料。”林雨望著窗外初現的星子，忽然明白，有些共振從不會真正消失，它只是換了種方式，在現實的土壤里繼續生長——就像陳嘉儀窗臺上的斷頭玫瑰，像他始終留著的木質書簽，像此刻穿過電流的、兩個靈魂的呼吸聲。
當陳嘉儀說起要去花市買新的玻璃罐時，林雨忽然想起李夢瑤曾在對話框里畫過的“情緒花園”：苔蘚是承接雨水的土地，玫瑰是綻放的勇氣，而玻璃罐是保護脆弱的透明盔甲。此刻他終于懂得，所謂救援信號，從來不是單方面的拯救，而是兩個靈魂在暴雨中相遇時，彼此遞出的那把透明雨傘——傘面上印著像素世界的星軌，傘骨是現實中熬煮白粥的溫度，而傘下，是逐漸放晴的、屬于他們的天空。
電話掛斷前，陳嘉儀突然輕笑：“其實我給你發匹配請求時，備注欄寫的是‘能告訴我怎么煮出有星星味道的粥嗎？’但輸入法自動糾錯成了‘不糊底’——你說，是不是命運在偷偷幫我？”林雨望著屏幕上的聊天記錄，那些關于煮粥、關于暴雨、關于星星的對話，忽然連成了完整的星軌。他知道，在刪除李夢瑤的第52天，他終于接住了另一個在暴雨中漂流的靈魂，而這次，他們會一起煮出帶著陽光味道的粥，讓每個糊底的瞬間，都成為故事里溫暖的注腳。
梅雨季的最后一場雨，在黎明前悄然落幕。林雨看著窗臺上的苔蘚，葉片上的露珠正折射出七彩光斑，像極了星軌APP里閃爍的用戶頭像。手機震動，陳嘉儀發來張照片：玻璃罐里的斷頭玫瑰已長出新的嫩芽，花莖上纏著圈細紙條，上面寫著“致第17次煮粥成功的我們”。他忽然明白，有些告別是為了讓新的共振發生，就像苔蘚等待雨水，雨水擁抱大地，而他們，正在現實與像素的交界處，書寫著新的靈魂信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