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鯨舟渡墟

冬至的子夜，海面凝成一塊墨色水晶。

阿寶跨坐在機械鯤鵬的鐵脊上，耳畔灌滿逆流的鯨歌。歸荑的鮫綃裙裾化作發光水母群，在漆黑中勾出歸墟入口的輪廓——那是個由十二道克萊因瓶嵌套成的旋渦，每層瓶口都銜著不同朝代的沉船殘?。核未蔫帜君埞钦L出集成電路，元代的銅炮管綻開珊瑚花簇。

“閉眼。“歸荑將玉衡殘片按在阿寶眉心。少年感覺顱骨突然透明，腦髓化作液態星圖流淌。再睜眼時，鯤鵬已穿過四維褶皺，下方赫然立著通天徹地的水晶杏樹——根系纏著永樂年的青銅錨鏈，樹干嵌滿《鄭和航海圖》缺失的歸墟航線，而樹冠......

樹冠是活的。

每根枝杈都由沉船桅桿嫁接而成：秦漢的柏木桅生著蒸汽閥門，大明的杉木桅纏繞光纖藤蔓。葉片更奇，正面印著至正年的《海運志》，背面卻是未來星艦的導航代碼。當月光濾過葉隙時，地面投影出疊加態的航路圖，阿寶的影子剛踩中“琉球“二字，整片沙地突然坍縮成黑洞！

二、溺者三千

歸荑甩出硨磲鏈纏住少年腰身。

兩人跌進水晶杏樹的根系迷宮，這里囚禁著歷代觀測者的失敗品：

-宋代采珠女懸在蛛網間，月貝項鏈已與頸椎融合，頭顱化作發光水母，觸須末端粘著《萍洲可談》殘頁

-元代市舶使嵌在珊瑚礁內，懷中的《星槎勝覽》珍本長出神經突觸，書頁間滲出帶鐵腥的《授時歷》

-光緒年通譯官半身晶化，右臂變成分形珊瑚，指節間夾著未來股票代碼的銅活字

最駭人是樹干中央的透明琥珀——裹著個穿中山裝的男子，胸口別著1920年的懷表。當阿寶靠近時，表蓋突然彈開，射出周小魚在六和塔見過的伽馬射線，在空中拼出警告：

“觀測者永囚于記憶琥珀，慎觸！“

“他們都是過度求知的犧牲品。“歸荑輕觸琥珀，男子的左眼突然轉動，虹膜紋路竟是斐波那契螺旋，“你看這位——民國九年試圖用摩爾斯電碼解碼鯨歌，結果腦漿化成了二進制潮汐表。“

三、雙生玉衡

樹頂忽有杏花綻放，歸荑折枝為刃。

花蕊中央睜著枚復眼，虹膜由甲骨文與量子云交織而成。當阿寶凝視瞳孔時，前世記憶如海嘯般灌入：

——宣德年的小太監跪在龍江船廠，正將鯨歌密碼刻入青花瓷底款。釉料摻了瘋鯨腦髓，每筆落下都激起時空漣漪。最后一刀刻完時，他的右手突然晶化，掌心的玉衡殘片顯出“遺忘者長安“五字。

“現在，該你了?！皻w荑的聲音忽遠忽近。阿寶驚覺自己懸浮在樹冠頂端，對面立著未來的自己——渾身透明如琉璃，臟腑間奔涌著銀河物質，手中玉衡刻著“觀測者永生“。

雙生玉衡相觸的剎那，樹冠轟然炸裂。十萬八千朵杏花同時綻放，每片花瓣都在播放觀測者的末路：

-秦漢方士因丈量海疆過甚，化作玉圭沉入歸墟

-未來AI破解克萊因鎖失敗，源代碼凝成硅晶墓碑

-此刻的阿寶站在花雨中，左手晶化，右臂透明，脊椎生出分形珊瑚

四、虹橋挽歌

歸荑的銀發開始量子化。

她拾起三十二枚鸚鵡螺，按《海錯圖》記載的魚鳴序列吹奏。聲波與杏花共振，在空中凝成彩虹橋——橋身是四維空間的克萊因瓶，欄桿由歷代觀測者的記憶琥珀熔鑄，而橋基......

橋基竟是阿寶的血脈。

少年腕間的旋渦紋滲出星塵，與未來自己的銀河臟腑產生糾纏。當他踏上虹橋第一步時，宣德年的小太監在青花瓷前抬頭，民國年的懷表男子突然握緊氰化物藥瓶。

“拍手三下潮東流——“歸荑唱起舟山童謠。

阿寶的靴底剛觸橋面，橋身突然伸展出無數枝杈：

-一枝通向龍江船廠的星槎殘骸

-一枝刺入未來玻璃穹頂的控制臺

-最長的枝梢沒入水晶杏樹頂端，那里坐著個渾身觸須的自己，正在用克蘇魯語編寫熱力學第二定律

五、泡沫遺音

卯時的海風裹著咸腥拂過。

歸荑的身軀已淡如晨霧，她將最后半片玉衡塞入阿寶晶化的左手：“四百年前，初代觀測者對我說過——童話是宇宙的創可貼。“

水晶杏樹在朝陽中崩解，花瓣化作億萬片全息投影：

-洪武年的星槎墜落現場，歸荑還是冰冷的琉璃導航儀

-宣德年的寶船甲板上，她偷學鄭和吹奏《普安咒》

-此刻的虹橋盡頭，她的泡沫中浮出微笑：“下次滿月，鯨歌再續......“

阿寶攥緊玉衡殘片，發現歸墟入口已凝成貝殼收音機。沙渚上的漁人撿起它，聽見永不消逝的二進制童謠：

“天是未醒的墟，墟是已葬的天，四百觀測者，皆是星塵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