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風裹挾著燥熱，卻被漫天火光烘得滾燙。沈硯青趴在滿地狼藉的木桌下，指節因攥緊桌腿而泛白，鼻尖縈繞著焦木與硫磺混合的刺鼻氣息。柵欄外的狼嚎聲撕裂夜幕時，他透過桌板縫隙，第一次看清了冷冬大陸的狼騎兵。

為首的巨狼足有成年馬駒般高大，皮毛在火光下泛著霜雪般的冷白，喉間垂著風干的人骨串，踏地時前掌鐵蹄迸濺火星。騎在狼背上的戰士身披斑斕獸皮，鹿皮護腕上串著狼牙，裸露的臂膀和臉龐涂著靛藍與赤紅交織的油彩，額角插著鷹羽，腰間懸著磨得發亮的木制狼牙棒——說是木棒，實則碗口粗細，表面凸起著半寸長的尖刺，分明是用整根寒松木裹著獸骨打磨而成。

“他們在等！“校尉劉宇握著橫刀的手背青筋暴起，盔甲下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他盯著百步外如狼群環伺的火光，突然踹了腳燒得半焦的木柜，“第一波火箭只燒了外圍營帳，第二波卻全往糧草庫射！狗娘養的，分明探準了咱們命脈！“

八百步卒組成的圓陣正圍著中央的糧草車緩緩移動，盾牌交錯間漏出的火光里，能看見狼騎兵們列成半月形，每隔十息便有二十騎同時張弓。那些弓身裹著獸筋的長弓足有一人高，射出的火箭拖著赤紅火尾，像極了墜落的流星，卻在砸中營帳時騰起灼人熱浪。沈硯青所在的文書帳已被引燃，陳安帶著兩個弟兄用濕麻布拼命撲打梁柱上的火焰，墨汁在火烤下發出滋滋聲響，羊皮卷宗邊緣卷著焦黑的邊。

“校尉！讓弟兄們沖出去吧！“執戟的什長滿臉煙塵，甲胄上還滴著燒落的木屑，“咱們有八千弟兄，還怕千把個狼崽子？“

劉宇啐掉嘴角的草莖，刀鞘重重磕在對方胸甲上：“蠢貨！狼騎善野戰，咱們步兵沖出去就是活靶子！看見那些狼了嗎？“他指向正用舌頭舔舐狼嘴的騎手，“冷冬的雪狼能追著獵物跑三天三夜，咱們兩條腿跑得過四條腿？他們放火箭不沖鋒，就是要耗咱們的水源和士氣！“

話音未落，第三波火箭又至。這次目標格外精準，十二支火箭擦著盾牌陣間隙，直接釘在三輛糧草車上。車轅上的牛皮篷布轟然燃燒，負責押運的老兵哭喊著撲上去，卻被校尉身邊的親衛死死拽住——燃燒的篷布下，滾落出的竟是成壇的火油。

“糟了！他們早探到咱們藏火油！“劉宇瞳孔驟縮，突然瞥見沈硯青正從桌底爬向墻角的牛皮水袋，立刻喝道，“文書！帶幾個人去西角水寨，把備用的水囊全搬到糧草庫！快！“

沈硯青被喊得一個激靈，剛摸到水袋就被陳安拽起。老人往他腰間塞了把短刀，自己則抄起根燒焦的木棍：“跟著我跑，別回頭！“兩人貓著腰沖出營帳的瞬間，又一波火箭在十步外炸開，火光照亮了狼騎兵們猙獰的面容——那些油彩在火光下像流動的鮮血，有人甚至在額間畫著狼首圖騰，咧嘴時露出染黑的犬齒。

跑到柵欄缺口處時，沈硯青終于看清了狼騎兵的陣列。每匹巨狼之間間隔五步，騎手們半伏在狼頸，左手控韁，右手的狼牙棒在鞍側輕輕晃蕩，唯有領頭的狼騎士舉著三尺高的狼頭旗，旗面上用白漆畫著扭曲的符文。當他們發現有人沖向水寨，立刻有二十騎驅狼加速，巨狼的喉間發出低啞的咆哮，鐵蹄踏地如擂鼓。

“躲箭！“陳安突然將沈硯青撲倒在泥水里。三支火箭擦著發梢掠過，其中一支竟精準地射斷了水寨的吊繩，盛滿清水的牛皮囊“砰“地砸在地上，水流瞬間滲入焦土。沈硯青看著老人鬢角滲出的血珠，突然想起現代看過的戰史——冷冬狼騎擅長用騷擾戰術消耗敵方資源，而他們此刻缺的不僅是水，更是等待援軍的時間。

“去東邊！“他拽著陳安轉向，“東邊堆放兵器的車轅下還有備用皮囊！“兩人在燃燒的營帳間穿梭時，沈硯青忽然聽見柵欄方向傳來悶響。抬眼望去，竟見三名狼騎兵正驅使巨狼撞擊木門，狼牙棒砸在木門上發出悶雷般的聲響，門板上的鐵釘已開始崩裂。

“校尉！木門要破了！“不知誰喊了一聲。劉宇啐掉手中的斷刀，突然抽出腰間的令箭：“傳令下去，所有弓箭手登車射箭！火頭軍把熱油抬上柵欄，給老子潑！“他轉身時看見沈硯青抱著水囊沖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小子，躲去兵器庫！那里有木盾！“

沈硯青剛鉆進堆著戈矛的木車，便聽見“轟“的一聲巨響。木門在巨狼的撞擊下轟然倒塌，首當其沖的巨狼被門后傾倒的熱油潑了滿身，火折子甩過去的瞬間，整頭狼化作巨大的火團。狼騎兵的慘嚎混著焦臭味傳來，卻讓余下的狼騎更加瘋狂。他們踏著同伴的尸體沖進來，狼牙棒揮落處，步兵的盾牌被砸出凹坑，骨骼斷裂的脆響此起彼伏。

沈硯青攥緊手中的短刀，指腹擦過刀柄上刻著的“夏“字銘文。原主記憶中，這是祖父當年隨開國皇帝征戰時的佩刀，如今卻握在他這個小妾之子手中。柵欄外的狼煙仍在升空，他知道援軍未至前，這八千后勤兵必須用血肉之軀守住糧草——而他，再也不是沈家那個任人欺凌的雜役，而是夏國軍中的文書沈硯青。

當第一只巨狼沖到兵器車前時，他突然想起原主臨終的不甘。刀刃劃破狼腹的瞬間，溫熱的血濺在臉上，他聽見自己對著火光中的狼騎圖騰冷笑——這一世，無論是沈家的恩怨，還是冷冬的鐵蹄，他都要一步步踏碎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