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同為儒家修士，道有不同，沈易無意對郭宏波的觀點指指點點。

更何況還是經由許北誠旁述的話。

要是換成郭宏波當面，他說不定還能有心思辯經一二。

將酸梅湯分完后，許北誠上前兩步走到沈易近前，一同向著遠處堤壩眺望。

似是壓不住心中念頭，他緩了一會兒，向沈易傾訴道：“下官是五年前的進士，又得岳父看重嫁女，也曾同大人一般春風得意。”

沈易扭過視線，看向面露幾分苦澀的許北誠：“許知縣也是進士出身？”

用人前沈易自然調查過他，現在出言，不過是看許北誠心中郁結，搭個梯子好讓他一吐為快罷了。

許北誠，同沈易冒充的身份經歷大抵相同，封疆大吏和首輔之間權勢差距在沒到一定層次前其實相差并不大。

照理說，娶了郭宏波的女兒，以其進士身份，出朝堂外放三年，現在應該已經頭戴花翎，在神都洛陽中有個同翰林院學士地位。

而許北誠蹉跎至今，不過是一七品知縣，芝麻小官。

“是啊，學海爭渡，卻是一朝傾覆。”許北誠搖了搖頭，嘆息道。

沈易沒有多少意外，這種事他卻也有幾分感同身受。

自己那便宜岳父是當朝首輔，如果自己順水推舟回京任職，他最好的下場不過一牽線人偶，任人擺布罷了。

要是同許北誠現在這樣，有自己的想法，不愿與光同塵，那沈易同許北誠并無多少區別，許北誠的過去就是他的將來。

這也是為什么沈易偏要在揚州布局的原因，有自己的根底，再攜大勢回返，他才有機會在神都洛陽中輾轉騰挪，不必當一應聲蟲。

“病樹尚有新芽，許知縣何必妄自菲薄。”沈易笑了笑，輕聲安慰道。

當今興修水利之功已是幾乎到手，他們未來都有美好的前程。

“下官倒也不只是為了前程。”許北誠目光堅定，言語和緩，“下官只是要讓岳父知道，他的想法是錯的，麗娘沒有跟錯人。”

麗娘，正是許北誠妻子的稱呼。

沈易哈哈大笑，朝許北誠恭賀：“許知縣興修水利，此舉功在當下，利在千秋。”

如此大的名聲，他做的事自然不會是錯的。

既然如此，那錯的就只能是郭宏波了。

許北誠朝著沈易深深一禮：“多虧大人慧眼，不然下官不會有今日。”

“何必如此客氣。”沈易按下許北誠行禮雙手，言語中盡是快意。

他沒想到，這許北誠居然又給自己天大一個驚喜。

還沒等他想辦法給許北誠夫人搭橋，許北誠便是直接了當說明自己心意。

既然兩者之間還有那份感情，他也不必強行摻和進別人家事。

收得小姑娘任務獎勵后，上三品的道路又是距離他更近一步。

兩人客套好一陣，沈易輕點一句：“上古有治水者，三過家門而不入，本官今日于縣衙所見，卻是有人苦待矣。”

許北誠原本笑容猛地一收，剛想小心翼翼提醒沈易犯了忌諱，可聽到自己夫人的消息，他便是什么也顧不得了，連忙拍了拍腦袋。

“怪我，怪我，多謝大人提醒。”

當他告辭將行時，面色復雜低聲朝沈易提醒一句：“大人，圣上圣體安然，這等話你我說說便好，旁人聽去，恐有僭越之罪。”

沈易看著離去的許北誠，腦袋有些莫名其妙。

他連大禹名號都沒提，就說一句治水者，這也能算僭越？

況且許北誠這反應也有點不對勁，該說不說，不愧是牝雞司晨的朝代，就連這底層官員，也有幾分對皇權的不在意。

正常來說，當沈易說出這種話的時候，他就該擔心神出鬼沒的錦衣衛什么時候要來取他的頭顱了。

正當他有些啼笑皆非時，遠處的童婉靠近行禮：“欽差大人。”

“你是許知縣紅顏知己，無需這等拘謹。”沈易看著神色緊張，手腳都不知道如何放的童婉輕笑道。

至于這倆人其中的關系。

總結成一句話，青梅難敵天降，僅此而已。

至于再之后的事，青梅家中遭了水患，許北誠仗義出手，然后便供她開了一家客棧，稍稍舊情復燃。

這些故事在騎士送來的情報中描寫的凄美動人，倒是讓沈易懷疑他麾下是否有人得了小說家的傳承。

而崔苓先前的請求，一部分也是看了情報之后將自身代入進許北誠夫人的境遇中，才是如此堅定哀求。

“謝大人。”童婉言行不改，但臉上多了幾分暗淡，語氣哀怨道，“不過奴家終究是礙了許郎的眼，特地是來向大人辭行的。”

望著容貌姣好的童婉一臉哀怨，沈易眨了眨眼沒有繼續說話。

她自顧自說道：“奴家走后，還請大人轉告許郎，照拂下小六便是，同福客棧是許郎的，想要的話隨時收回去便是。”

童婉確實有些心碎，她多日陪伴還以為能重獲幸福，但見許北誠頭也不回離去，她才是明白：自己終究在其心中地位不如知縣夫人。

她自欺自憐說了半晌，沈易擺了擺手，面色詫異問道：“童掌柜莫非是想當許知縣正妻，還要讓他將明媒正娶的夫人休了不成？”

童婉面容一滯，連忙搖了搖頭：“奴家怎敢如此奢望，許郎同其郎才女貌，奴家能祝他們幸福已是足以。”

“那不就行了？”沈易心里松了口氣，看著尚有幾分不自在的童婉說道，“許知縣有此功績，本官在朝堂上調和一二，圣上賞下兩策誥命又不難。”

他當真是怕童婉覺醒，悄無聲息離去，讓自己麾下那不知名的小說家再橫添幾筆，萬一日后匯編成冊，于神都洛陽中發行后，眾人皆是指責他為拆散苦命鴛鴦的罪魁禍首。

在大周朝，又沒有什么從一而終的說法，能得誥命，待遇高過妾室，比正妻略矮稍許，這已經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了。

童婉被點醒，她此時才是驚覺自己無聲無息踏進了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