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易回到同福客棧時，圓月低垂。

打更聲在空蕩的街上傳出老遠。

“丑時四更，天寒地凍。”

他攙著謝靈韻上了三樓，望著其中一間上隱隱漏出的燈火，心中生出暖意。

夜半歸家，居然還有一盞油燈為他所留，倒是顯得他把謝靈韻帶回來有幾分不解情意了。

不過這細微的懺悔心思只是在沈易腦海中停留片刻，便被他拋之腦后。

“吱呀。”

他推開了靠近崔苓房間的客房屋門，將心力枯竭已是昏迷過去的謝靈韻扔到床上，接著朝窗戶走去。

“大人……不要……”謝靈韻半暈半睡，口中呢喃。

沈易伸出的手不由一頓，視線看向躺在床上的謝靈韻。

多日未曾進食，剛一出來又在火場中疲于奔命，她臉上自然沒有原先那般妍麗，臉上身上盡是煙熏火燎，灰撲撲的，比起高潔的圣女形象，她現在倒更像一個落魄仙子。

僅有衣裳半露間的雪白，隱約能讓沈易看出其過往風姿。

沈易想了想，關好窗戶后從一旁柜子中取出夏被，為謝靈韻輕柔披上。

倒也不算憐惜，只不過今夜微冷，這圣女又是穿的稍顯清涼，他好不容易將其救了回來，要是染上風寒卻也不好。

謝靈韻眉間緊蹙，好像在做一場噩夢，聲音驚慌而軟弱：“大人，不要……不要殺他們。”

沈易出門腳步毫不停歇，關上門后將牌子放下，確保明天不會有人來打擾她后，走了兩步推開燃著兩盞油燈的崔苓房間。

“咳。”看著屋內場景，他尷尬的輕咳兩聲。

“呀。”在梳妝臺前的兩人同時驚呼，張蕓穎更是不由自主站起，描眉的眉筆在她小巧臉上劃出長長一道，自眉間蜿蜒而下，循著一條白玉般項鏈向下，好似探到那令人遺憾的淺谷之中。

“狀元莫要多想，貧道只是擔心苓姐姐，前來陪她。”張蕓穎見沈易側過臉似是不忍看，連聲解釋道。

“我自然明白，還要多謝蕓妹妹才是。”沈易側身看向窗外，聲音帶上幾分憂愁，“先穿上衣服吧，男女之防總勝過這等小事。”

眼前這等景象，倒也不算太過淫靡，只不過是兩人描眉罷了，雖然崔苓衣裳整齊，但張蕓穎這模樣分明是剛剛出浴，卻又換上了一身屬于崔苓的衣服。

兩人身材相差頗大，不免有些地方頹散在外。

要換成如意樓中，沈易定是要詳細鑒賞這等美景，可在崔苓面前，另一人又是能一拳把自己打暈的道脈天才，他倒不至于為這美景失了分寸。

張蕓穎還沒反應過來，崔苓用一條長裙將她牢牢包裹起來，僅露出一個嬌小的腦袋。

“蕓娘，你先回房歇息吧。”臉頰微紅的崔苓拍了拍張蕓穎的腦袋，柔聲道，“這不過是女兒閨中玩樂，夫君不會介意的。”

這倒也確實，大周朝本就沒有后世朱程理學那般嚴苛，當朝又是唯一一位女帝，這等事情本就不算什么大事。

況且讓沈易以兩世人的眼光來看，兩人互相描眉，也不過是女孩子過家家罷了。

張蕓穎此時才是反應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從長裙包裹中艱難伸出兩只手臂，牢牢護住身上衣裳，告辭一聲后，蹦跳朝著外面走去。

臨到屋門前，她卻又是想要找補一下，故作面色鄭重朝著沈易開口問道：“狀元，那妖道該如何處置？”

忽略掉張蕓穎臉上飛起的霞紅，倒真有幾分夜半問蒼生的端正感覺。

沈易也是把旖旎心思放下，扭頭看向張蕓穎，想了一會兒之后收斂笑意：“廢了修為之后交由李家村村民處置，若是死了自然一了百了，若是茍活……”

“那就讓他們都去死。”

雖然沈易不認為段羽能在李平手中看到第二天的陽光，但事有例外，若其廢了修為還能茍活。

那就只能證明沈易放過李家村村民性命的選擇是錯誤的。

而錯誤，自然需要用命來彌補。

“諾。”張蕓穎面色鄭重俯身應是。

她自覺已經把氣氛扭轉了，不會給狀元心中留下不好印象，心中松了口氣準備離開，但剛抬頭，卻見沈易又是尷尬扭頭。

張蕓穎氣結，張嘴想要說些什么。

“蕓娘，你束帶要掉了……”屋內的崔苓小心翼翼提醒一聲。

“……”張蕓穎小臉漲的通紅，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蹦蹦兩下就跳回了房間，一頭栽進被子里。

“蕓妹年幼，還請夫君諒解一二。”沈易將屋門關好，還沒轉身，便被一個溫柔懷抱緊緊抱住。

“我拿她當妹妹看待。”沈易轉過身來，將崔苓摟入懷中，聞著長發(fā)清香，柔聲道，“更何況你我夫妻之間，諒解一言從何而來？”

縱使先前虛情假意，但見到這盞燭火，饒是石頭也會被焐熱，更何況沈易本就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崔苓身體先是一緊，隨后感覺心頭火熱，摟著沈易的胳膊愈發(fā)用力。

良久之后，她抑住自己羞意，聲音端莊道：“夫君，天色已晚，你我該休息了。”

沈易艱難吞了吞口水，伸手打滅燈火，整個屋中昏暗一片。

隨后，他將崔苓抱起，輕柔放到床上。

淅淅索索之后，不時傳來吞咽聲。

持續(xù)好一陣后，沈易擠進床榻，兩人相擁。

“明日你我便可回揚州了。”他望著床頂黑暗，輕聲說道。

白蓮教已除，揚州動亂不過癬疥之疾，只需數日便可消弭，他們不用再住在此處了。

取出一旁水盆漱了漱口后，崔苓嗆咳兩聲，聲音多了幾分甜膩和不滿：“夫君，你我來此地，僅是為了躲避災民？”

原先她確實只有這種想法，但見了這客房床榻，又見到幼時玩伴，她不由自主心中患得患失。

張蕓穎眼中的光澤，同為女子，她又怎能看不出來？

更何況，沈易今日身上多了一個熟悉的香味……

吱呀聲音響了一會兒，沈易覺得身上更添一份火熱，他仰面望著泛著星光的雙眼，柔聲道：“不后悔？”

“妾身聞到了狐貍騷氣。”崔苓一仰頭，聲音艱難而切齒。

沈易默然，輕撫玉背。

他總不能說，謝靈韻不過是自己任務觸發(fā)的人，讓崔苓多多擔待。

可憐夜半春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