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輕人與“老年團”碰撞在一起，會擦出什么樣的火花？似是命運的指引，他們的生活軌跡即將改變……

8月的天，晴空如藍鏡。在那個叫幸福家園的老舊小區一樓某房間，兩個彪形大漢守在房門口，一人手持棍棒，一人手持計時器。計時器上面顯示只剩20分鐘的時間。房間內倒計時的聲音異常清晰，空氣中平添了一絲緊張的氣氛。

3個男人沒有選擇。他們必須在20分鐘內打包完，然后走人。因為連續3個月付不起每月1500元的房租，他們被“驅逐”了。房東扣下他們的押金，并表示要將他們后來添置的家具、家電抵作余下的房租。所以，他們只能拿走自己的隨身物品。

“光天化日之下，天還這樣黑暗嗎？”一個20多歲的青年大聲說著。他一邊用手扶了扶眼鏡框，一邊舉起他的手機。

“不準錄像。”那兩個彪形大漢大聲呵斥，他們相當警覺。

手持計時器的大漢說：“還有18分鐘。”

“儒生，別錄了，快收拾吧。”同屋一個30多歲的青年勸他。

“我這是為了咱們的人身安全。李義，你別管，收你的。”那個叫儒生的青年回應。“諒你們也不敢。”儒生望向那兩個大漢，重重說了一聲“哼”后，才收起了手機。緊接著，他一手打開提包，一手將他最在乎的寶貝——一整套拍攝設備，輕輕地裝進去。然后又接著收拾自己的物品。

另一個青年，30多歲，好幾個月沒去理發店，頭發早已蓋過了耳朵，胡子也長了，整個人看起來十分頹喪。他默不作聲，心事很重的樣子，東西收拾得極慢。從柜筒里翻出一個相框時，他怔住了。那是一張合照，照片里的男生和女生在海邊笑得非常燦爛。他望得出了神，似乎在追溯往事。將相框投擲到垃圾桶時，他抿了一下嘴。徹底告別了，過去的一切。他假裝不在意，用手捋了捋額頭掉下來的發絲。

“吳歡，別想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那個叫李義的青年轉頭安慰他，“你要相信，老天不會讓我們什么都有，也不會讓我們什么都沒有。一定會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話音剛落，李義就在柜子最深處發現了一個罐子。“天啊，你們看這是什么？”他幾乎要尖叫起來。兩人朝李義望去，看到那個罐子后，臉上的陰云也頓時拂去大半。看吧，天無絕人之路。他們幾年前還有一筆“存款”。只是后來都用不到現金，早將這個事遺忘了。

這一陣異響，引得門口的大漢探頭張望。儒生見狀，趕緊說：“哎呀，好大一只老鼠！”儒生還假裝觸碰到老鼠，嚇得跳了起來。他給李義遞去一個黑色的袋子。那大漢一臉不悅，耐性不多，又報了一次時：“還有10分鐘。”

3個人走出小區，陽光刺眼。他們走得很慢，只因足下無方向。小區園圃里正在活動的狗子看了他們一眼，慢吞吞走進邊上的狗屋去了。

“人與狗的悲歡并不相同。太慘了，混到這個處境，連狗都不如。”儒生是個感性的人，他為當下的困境感嘆不已。

3個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街上，那種落魄感，如烈日灼人。

他們到了一座僻靜的天橋底下。因為正是午后，有兩個園林工人遠遠排開，躺在紙皮上休息，他們只好繼續找別的地方。最后一致把目光放到一個公共廁所上。公共廁所后有五六十公分寬的排水溝，貼著高高的水泥墻。他們認為那里比較安全。

由儒生專門把風，另兩人用鐵錘干了起來，罐子發出尖銳的響聲。遠遠望見有警車巡邏時，儒生吹起了一聲長口哨，那兩人就不敢再敲了，他們甚至屏住了呼吸。直到兩聲短口哨響起，他們才繼續。好不容易終于打開了，3個人湊在一起，頭上都是汗。

“干嗎這么偷偷摸摸，這本來就是我們的錢。”紅的、綠的……各種顏色的鈔票，再厚一些才好。數下來，有4520元，他們一陣驚喜。錢雖然不多，但至少能緩解他們當下沒飯吃、無處宿的困境。

這個錢當時是怎么存下來的？回想一下，似乎是3個人最開始合租的時候，結伴利用周末時間去做兼職，連著做了一個月，對方結算完，除去3個人集中開銷后余下的。當時正好有這樣一個“只進不出”的存錢罐作為活動獎品，他們就順手領下了，然后將吃完一頓后剩下的錢全塞進去了，想著以后用于應急。

“去吃頓好的吧。”李義提議。大家這才發現的確餓得不行，儒生的肚子非常應景地叫了起來。

他們走進街邊最近的一家家常菜館，坐了下來。服務員告訴他們，可以掃碼點餐，桌面上有二維碼。“幫我們送一份菜單過來吧，我們等會兒用現金付。”李義說。他們商量了一會兒，點了醬香排骨、炒魷魚筒、牛腩煲、酸菜肥腸、炒南瓜苗、韭菜鴨血湯。想了想，又加了3瓶酒。

儒生走到最里面的長條沙發凳，看到旁邊有一張宣傳折頁（可能是上一位客人留下的），那是一張旅游團的海報。他坐了下來。

在等待上菜的時間里，3個人很有默契地保持著沉默。未來該何去何從？各有各的憂慮和心事。

對生活無望，對未來無求，被世界遺棄，感到身體逐漸變成了一攤爛泥，無人攙扶，連自己也沒有辦法阻止，最后腐成水。那樣的絕望，在吳歡身上最為明顯，并且那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為了躲避那些追債的電話，吳歡現在連手機都不敢開機，或者調為飛行模式，每次聽到和自己手機一樣的電話鈴聲，他都下意識地發抖。他想，如果有一個地方能徹底把自己隱藏起來就好了，誰都找不到他，他也不用再見誰。他也許做了某個決定，突然變得開闊起來，他咧開嘴，想要笑一下，卻是苦的，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他的額頭甚至滲出了一些汗珠，他一摸，是冷的。

李義和儒生沒有關注到這個細節。他們低頭刷著手機，但注意力很明顯不在手機上，也不在其他什么東西上。他們的眼神很空洞，仿佛早已跳離此地，又不知去了何處。并不是說他們對未來感到無望，只是現實沒有給他們足夠的條件與支持。他們茫然、無助，臉上滿是愁容，不知命運的齒輪在哪一刻才會有轉向。

吳歡早已默默開了酒瓶，分別擺在他們面前。“來，干杯！”這一聲吼把另外兩人拉回現實。他們甚至連酒杯都不用，就咕嚕咕嚕地喝起來。他們又接著上了酒。

沒有人說到“未來”兩個字，但大家的情緒都明顯起來了。酒桌上的這一幕，像極了他們當年第一次聚會的畫面，只是那一次是把酒言歡、搭伙合租，是相聚的開始。而這一次，是把酒言愁，甚至很有可能就此散了。

夜晚原本漆黑、寂靜，城市的燈火讓它變得色彩斑斕，人們的談論聲和劃拳聲讓它變得熱鬧非常。透明而又無處不在的時間的鐘擺，就在城市上空轉動著。

“最后的最后，我提議，我們還是要繼續在一起，揚起最后一次快樂的浪花。”儒生揚了揚手中的旅游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