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這個怎么拿貨？”趙淑芬指著攤位上那件亮閃閃的蝙蝠衫，外地口音里透著一股子精明。

攤位后頭坐著個年輕小伙子，頭發(fā)油光，脖子掛條拇指粗的金項(xiàng)鏈，搖著蒲扇，懶洋洋撩了下眼皮：“拿貨？看你要幾件。一件十塊，十件九塊，一百件八塊。”

“八塊？”趙淑芬捻了捻蝙蝠衫的布料，晴綸混紡，軟塌塌的，做工也糙。“這個料子，這做工，八塊高了。”

小伙子蒲扇一頓，瞇起眼：“老人家，頭回上廣州吧？這可是高第街！獨(dú)一份的貨樣兒！八塊還高？您去別處打聽打聽，拿到這價算我輸！”

趙淑芬心底嗤笑。這小子，頂多是個三道四道販子。這蝙蝠衫，廠里出來，撐死五六塊。

“小老板，話不能這么說。”趙淑芬臉上帶笑，“一路過來，看了不少。你這貨樣是新，可這做工……”她指著袖口一個脫線處，“喏，線頭都飄著。我賣出去，客人穿兩天就開線，不得砸我牌子？生意得講回頭客，對不？”

小伙子臉上一僵：“哎，小毛病，回去拿剪子鉸鉸就成，不礙事！跑量賺快錢的玩意兒，誰那么細(xì)究？”

“那不成。”趙淑芬搖頭，“我做買賣，圖個踏實(shí)。這樣，六塊，我要一百件。別的款式我再瞅瞅，合意的話，量還能加上去。”

“六塊？！”小伙子音調(diào)拔高，像被踩了尾巴，“開玩笑吧您？六塊本錢都不夠！愛要不要，別擋著我做生意！”他揮手，不耐煩地招呼旁邊的人。

趙淑芬也不著惱，只淡淡一笑：“那就算了，您這兒價高，我再轉(zhuǎn)轉(zhuǎn)。不過小老板，生意和氣才生財(cái)，別仗著貨新鮮就獅子大開口，當(dāng)心砸手里。”她轉(zhuǎn)身便走，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這種街邊小攤，多是從大批發(fā)商手里過一道的，價錢自然虛高。她得往更深處摸。

高第街里巷道交錯，除了臨街鋪面，還有不少藏在暗巷或樓上的倉房。

趙淑芬像只敏銳的獵犬，留意著搬運(yùn)工的貨物流向，豎著耳朵聽那些本地口音的交談，一點(diǎn)點(diǎn)拼湊著門道。

果不其然，越往里走，攤位規(guī)模越大，貨品堆積如山，更像是源頭批發(fā)。她走進(jìn)一家門面不小的店鋪，里面掛滿了各式牛仔褲、牛仔外套，這些在紅星市可是稀罕貨。

店鋪老板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印花連衣裙，燙著時髦卷發(fā)，透著股干練。

“老板娘，看貨。”趙淑芬上前。

老板娘打量了她幾眼，見她衣著普通，背著個舊帆布包，眼神卻不容小覷，態(tài)度還算周到：“看吧，隨便看。我們這兒牛仔系列最齊全，保證深圳廠里直接過來的，質(zhì)量好，樣子新。”

趙淑芬拿起一條喇叭牛仔褲，仔細(xì)查看縫線、拉鏈和布料的質(zhì)感。確實(shí)比外頭小攤上的貨色強(qiáng)得多。

“這褲子怎么批？”她問。

“這款啊，走得最火。一條二十塊，五十條起批。”老板娘報(bào)出價。

二十塊。比街邊那蝙蝠衫貴出一大截，但想到這牛仔褲在紅星市能賣到五六十，利潤依舊誘人。

“二十塊……”趙淑芬略作沉吟，“老板娘，我外地來的，幾千里路呢。頭一回拿貨，想少拿點(diǎn)試試水，先拿三十條成不成？要是賣得好，下回我直接過來拉幾百條。”

老板娘嘴角一彎：“老姐姐，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五十件起批。您頭回來，可以搭配點(diǎn)別的款，有些款三十件也能勻給您。但這個爆款，量少了真不行。”

趙淑芬明白這是對方的試探，也可能是真有章程。她沒再糾纏，又去看別的款式，心里飛快盤算。初來乍到就想破規(guī)矩不容易，但必須讓對方看到她的潛力，把她當(dāng)成未來的大客戶。

“行，那我再看看別的。”她繼續(xù)挑選，狀似不經(jīng)意地打探起貨源和運(yùn)輸。

“老板娘，你們這貨發(fā)外地，都怎么走啊？我們那邊火車運(yùn)費(fèi)貴得很，還怕路上出岔子。”趙淑芬像是隨口一問。

老板娘輕嘆一聲：“可不是嘛，外地客最頭疼的就是這個。我們一般都是客戶自己想轍。有的找跑長途的大車捎，有的走火車托運(yùn)，不過火車手續(xù)麻煩，也慢。也有專門跑貨運(yùn)的，但得湊夠一整車才劃算。”

貨運(yùn)，果然是個大麻煩。趙淑芬心頭一緊，面上卻不露分毫。她繼續(xù)跟老板娘拉著家常，打聽哪里能找到貨運(yùn)門路，或是火車站貨運(yùn)處的情形。

轉(zhuǎn)悠了大半天，趙淑芬兩條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但腦子卻越來越清明。

高第街的貨源脈絡(luò)、價格體系基本摸透了，最大的瓶頸也浮出水面——運(yùn)輸。

在一個賣小飾品的攤位前，她眼睛一亮。那些亮晶晶的塑料發(fā)卡、耳環(huán)，還有液晶屏的電子表，在紅星市連影子都見不著。這些小東西，單價不高，利潤卻嚇人，關(guān)鍵是體積小，好帶。

“老板，這發(fā)卡怎么批？”

“電子表呢？”

她挨個問價，心里漸漸有了譜。頭一回進(jìn)貨，不能貪多求全，先挑些好出手、利高、又輕便的貨探探路，把運(yùn)輸這道坎邁過去再說。

就在她打算找個地方歇腳，好好捋一捋思路的時候，旁邊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湊了過來。

“老太太，要不要靚貨？我這兒有最新的港版貨，比這街面上的都便宜，質(zhì)量還好！”男人壓低了嗓門，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

趙淑芬瞥了他一眼，這神情，這腔調(diào)，跟上輩子遇到的那些個騙子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哦？港版貨？在哪兒呢？”趙淑芬順著他的話頭。

“嘿嘿，不在這街上，在里頭的倉。您要是真心想要，跟我走一趟，保您不后悔！”男人咧嘴，露出一口黃牙。

“倉庫？怎么不在店里擺出來？”

“店里人多眼雜不是？好東西，自然要藏著掖著。”男人故作神秘。

趙淑芬心下冷哼，藏著掖著？怕是見不得光吧。上輩子就聽說過，八十年代初的廣州，這種專坑外地人的騙子不少，把人誆進(jìn)偏僻倉庫，輕則強(qiáng)買強(qiáng)賣，重則直接動手搶錢。

“行啊，帶路。”趙淑芬一副被說動的樣子，腳下卻沒挪動分毫。她眼角余光掃了掃四周，同時不動聲色地將帆布包又往懷里緊了緊。

男人沒料到她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先是一愣，隨即臉上堆滿笑意：“得嘞！您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