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綠云嶺上,李想的呼吸凝成白霧,與軍號震顫出的聲波在月光下交織。耳垂的汗珠早已凍結成冰,他喉結抵著祖父的彈片號嘴,任由寒氣滲入骨髓。最后一個音符消散時,山崖間的積雪轟然崩塌,仿佛沉睡的戰魂被號聲驚醒。
央視直播畫面定格在這一刻——少年立于冰面,軍裝染霜,身后是列隊敬禮的老兵。彈幕從謾罵轉為寂靜,隨后零星跳出幾行字:“這聲音……像從地底鉆出來的。”“我爺爺說,他當年在戰壕里聽見的號聲,就是這樣。”
杜康裹著破舊的軍大衣,踩著凍土走上冰面。他掏出那本被酒漬浸透的《管樂聲學》,撕下一頁塞進李想手中。泛黃的紙頁上,祖父的字跡赫然顯現:“1948.12.10,用肋骨共振吹響集結號。”李想翻過紙頁,一行小字刺入眼底:“音樂無耳,有心足矣。”
父親在遠處架起篝火,將五個祖傳號嘴投入火中。青銅遇熱迸出幽藍火焰,熔化的雪水順著冰縫流淌,竟在凍土上蝕刻出一幅聲波衍射圖。他拾起一根松枝,蘸著水在冰面寫下:“李想七式——紀念李云峰第七次負傷突圍。”
三日后,維也納大賽組委會發來加急郵件。評審團罕見地全票通過,破例授予李想“特殊貢獻獎”,并附上一段視頻:九位評審中,三位失聰的老者將手掌貼在舞臺地板上,通過振動“聽”完了整場演奏。末尾附言:“音樂的本質是震動,而非聲波。”
網暴的潮水在真相面前驟然黯然退去。那個曾帶頭攻擊的軍事博主悄然刪除所有帖子,轉而上傳了一段黑白影像——1937年的戰地醫院,一名耳朵受傷的號兵正用肋骨抵著銅管吹奏。配文:“科技是新的肋骨。”
除夕夜,火紅燈籠映亮了整個綠城。
老樂器鋪的閣樓首次亮起燈。李想與父親并肩修復祖父的軍號,焊槍火星濺在奧斯曼號嘴上,炸出一串高頻泛音。
次日清晨,廢棄水塔傳來前所未有的轟鳴。市政環衛工張師傅愣在原地——塔身裂縫中涌出的不再是嗚咽,而是混著冰凌碎裂聲的《黃河大合唱》。路過的學生舉起手機直播,標題寫道:“聽!鋼鐵在唱歌。”
李想站在塔頂,一曲作罷,號聲仍在心中轟鳴。
他知道,當第一個音符穿透云層時,祖父正躺在太行山的某片泥土下,用永恒的沉默與他合奏,祖孫倆的心靈聲波終于在此刻重合,化作天地間最干凈的蓮藕孔洞。
這是祖孫倆的第一次合奏,也是兩個時代間的第一次和鳴。
綠城三中的升旗儀式上,當校長對學校素質教育的成果大露喜色,決定要對李想著重表彰時,李想正在教室整理書包。回首來到三中數月的經歷,細數老師對他的無私幫助,李想只覺心中無限感慨:沒想到一所普高,竟成為他通往音樂道路的跳板。李想第一次這么真切地感受到:現實與理想的差距,往往只存在于心境。忽視它,人無論處于何種境地,都有把理想變為現實的契機。
臨近傍晚,李想再一次走在了綠城音樂學院附屬中學的小徑上,惶恐與喜悅共存。
綠城音樂學院附中的梧桐道上,李想駐足在榮譽墻前。晨光斜斜地掠過玻璃櫥窗,給玻璃—少年握著小號站在金色大廳,身旁是祖父氧化的軍功章。照片下新增的燙金銘牌刺痛了他的眼:“22級特尖一班,李想。”
李想,這個曾因“聽力受損無法繼續進行學業“而被驅離學校的小號手,憑借自己的努力證明了自己仍在“當打之年“。
“歡迎回來!”宋剛的聲音裹著初冬的寒意從后面傳來。他斜倚在宣傳欄旁,校服領口隨意敞著,指尖指著鍍銀的調音器,“聽說你要參加校慶的《黃河》協奏曲獨奏?”
李想轉身時,梧桐葉正掠過張洛胸前嶄新的特尖班徽章。這個曾因文化課不及格被踢出一班的鋼琴天才,此刻眼里翻涌著熟悉的譏誚:“知道為什么讓你吹第三樂章嗎?那段高潮需要連續七個High C——最適合讓殘次品現原形。“
上課鈴截斷了未盡的話語。李想攥著樂譜走向排練廳,指尖觸到譜架上未干的水漬。總譜扉頁用紅筆圈出的部分格外刺目:1939年冼星海原版標注“此處需軍號般穿透力“。當他翻開祖父的戰地日記對照時,泛黃紙頁突然被陰影籠罩。
“校慶不是你的個人秀場。“王鹿鳴主任的鋼筆尖點在High C譜線上,在羊皮紙上戳出細小的洞,“學院派講究中正平和,收起你在維也納那套嘩眾取寵的把戲。“
排練廳的暖氣發出嘶鳴。李想望著指揮臺上那尊青銅編鐘,忽然想起三中倉庫里生銹的拾音器。當他把骨傳導麥克風遞給聲部長時,圓號手突然驚呼:“指揮!李想在改裝樂器!“
爭執聲驚動了走廊里的杜康。他撞開門時,正看見王主任將改裝號嘴摔向大理石地面。青銅撞擊聲里,李想撲過去接住的剎那,1942年綠云嶺的松濤聲穿透時空——祖父用刺刀刻在鋼盔內側的聲波紋,與地磚裂縫驚人重合。
“讓他試。“杜康踩著滿地樂譜走到指揮臺前,松香在暖氣里蒸騰,“李云峰當年用繳獲的日軍號嘴改過調式,這事軍樂團檔案室還存著錄音。“
校慶前夜的加排持續到凌晨。李想蜷在器材室調試號嘴時,月光突然被黑影切斷。宋剛的身影倒映在低音提琴漆面上,手中的保溫杯泛著詭異的光:“喝點潤喉?你嘴唇都裂了。“
甘甜的液體滑過喉管,李想卻嘗到鐵銹味的警示。兩小時后,當他試圖吹響第一個High C時,喉間突然爆發的灼痛讓音符扭曲成哀鳴。醫療室的白熾燈下,校醫盯著喉鏡里的紅腫皺眉:“聲帶嚴重受損,至少禁聲兩周。“
月光在消防通道里碎成冰碴。李想攥著空保溫杯走向垃圾站時,監控探頭正記錄下某個閃入后巷的身影。當他翻開垃圾桶蓋,三個印著宋剛英文名的藥瓶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鹽酸氨溴索口服液,過量服用會導致聲帶麻痹。
校慶當天,李想站在候場區撫摸纏著繃帶的軍號。父親突然從消防通道閃出,將泛著藥香的瓷瓶塞進他手中:“你爺爺淮海戰役時用來護喉的土方。“褐色藥膏抹在喉結的瞬間,1948年的風雪與今夜的鎂光燈轟然相撞。
大幕開啟時,宋剛的冷笑凝固在第一個音符里。李想將號嘴抵在鎖骨,喉結震動混著中藥的清涼,竟讓High C泛出管風琴般的渾厚。當樂曲行進到第七個High C時,他忽然轉向觀眾席——祖父的軍號與奧斯曼號嘴在追光下合鳴,聲波在穹頂水晶燈間折射出1939年的黃河驚濤。
掌聲雷動中,王主任手中的指揮棒突然折斷。他看著李想走向后臺的背影,終于發現少年軍裝第二顆紐扣別著的微型錄音器——昨夜宋剛在巷口與藥販交易的對話,正在校慶直播中循環播放。
月光再次爬上榮譽墻時,李想的名牌旁多了張處分通告。宋剛拖著行李箱走過櫥窗,胸前的特尖班徽章已被摘下。當他與拎著藥箱的父親擦肩時,突然聽見軍用水壺里的液體晃蕩聲——那是種比任何致幻劑都苦澀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