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的臉上也露出一絲迷茫。

他們都是生活在邊境村落的居民，在大山里迷路這件事實在是少見。

“怎么辦？”

半人馬少女環顧四周。

原本習以為常的山林，變得意外的陌生。

之前，兩人腳下那條被來往的人、動物踩平了的山路，在前方變成了一條羊腸般的小徑。

轉身向后看去，這條路也變得蜿蜒的看不到盡頭。

艾林舔了舔發干的嘴唇。

在失去光照后，黑暗陰森的林間小路，一株株大樹的枝杈像手臂一樣并立在路的兩側，昏暗的獸徑，彎彎曲曲，像是在延伸至某個不知名的方向。

“怎么辦？”

半人馬少女小聲詢問：“要等大伙上山找我們嗎？”

保羅似乎知道自己等人要上山。

離開村落時也有人注意到兩人的行蹤。

這是個小村落，只要大伙稍微通點氣，就會有人發現他們在山中迷路。

“我們繼續走。”

艾林的語氣變得強硬，他緊緊握住青梅竹馬的手。

不能猶豫。

他的直覺，再度感受到有別的東西盯著自己，還有莎拉。

因為這個原因，艾林怎么都平靜不下來。

‘——在后面。’

從剛才開始，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就再度涌來。

要過來了。

……叩、叩。

身后的道路上，傳來一個聲音。那似乎是木頭在敲擊地面。

腦海里，突然浮現出用拐杖行走的意象。

艾林悚然一驚，全身竄過一陣惡寒，他連忙問身邊的人馬少女。

“莎拉，你能看到后面有東西嗎？”

“沒有啊？”

莎拉扭過頭，向身后看了一眼。

“那么，你有聽到什么聲音嗎？”

他又問。

“什么也聽不到。”

青梅竹馬如實回答。

“是嗎？”

艾林嘆了口氣。

只是，他又聽到那個拐杖敲擊的聲音。

這一瞬間，某種意象在腦海變得清晰……從一片濃密的霧氣里，一個拄著拐杖的人影出現。

那是一個黑衣老嫗，她就像是一具從墓穴里爬出來的活尸，佝僂的脊背仿佛被什么壓彎，裹著蟲蛀的黑色喪服，裙擺沾滿墓園青苔與尸蠟的污漬。

她還戴著葬禮上遮住面孔的黑紗，那張干枯的臉像是粗糙的樹皮，凹陷的眼窩里仿佛跳動著詭異的光芒。

黑衣老嫗如同幽靈鬼影一般，拄著拐杖，眼皮眨也不眨地緊貼著自己的后背。

“……”

艾林渾身一震，從腦中趕走了這些想法。這樣下去只會讓恐怖的想象不斷襲來。

只是不知為何，呼吸和心跳都變得劇烈，他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只是想象，沒必要慌亂。’

他知道這只是自己的想象。

……可是，這種感覺如此的強烈。

‘不能待在這里。’

為了防止，艾林加快了腳步，莎拉也疑惑地跟隨著他的動作邁開蹄子。

嘻嘻，嘻嘻嘻。

身后的黑暗在發笑。

森林里的氣息也在改變，藏在樹木間的氣息，正蠢蠢欲動。

他咬緊牙關，腳步在加快，莎拉也緊跟著過來。

兩人幾乎在黑暗的山道上快跑。

“艾林……”

莎拉的聲音變得有些疑惑。

艾林也不回話，只是蒙頭向前走。

嘻、嘻嘻……

黑暗的笑聲在迫近。

艾林內心的恐慌在加劇，身后的東西正在加快速度，朝自己和莎拉追了過來。

糟糕！要被追上了。

“嘻嘻”的笑聲，幾乎就要貼著頭皮追上來。

“艾林……后面，什么也沒有啊？”

莎拉一邊跑，一邊扭過頭，她的視線里，身后只是昏暗的林間路，目光凝視的方向，也只是空無一物。

糟了！糟了！

艾林冷汗如注，渾身發抖，他的腳沒有停下來，心中卻有一種自己完全逃脫不了的錯覺。

砰！

一瞬間，槍聲鳴響。

這是距離極近的槍鳴。

艾林和莎拉全身僵硬，動作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汪……”

旁邊的樹林里，一條灰毛大狗撲了出來，朝著兩人瘋狂吠叫了起來。

光，陡然亮起。

這道光源來自一盞燈。

灰色金屬格柵的煤油燈，被一個像是流浪漢的老人提在手中，他的另一只右手，還拎著獵槍。

這是“瘋漢”李查德老人，也是艾莉卡所說的那位在黑沼澤隱居的“隱士”。

“你們兩個小鬼，大半夜為什么會在這里？”

……

……

清澈的月光照落了下來。

今晚是下弦月的夜晚。

森林深處的黑沼澤附近的木屋前，燃起了一團篝火。

“你們還真是膽子大，逾夏祭前的這段日子里，還敢來北邊的這座森林。”

李查德老人體型高大，他年輕的時候當過兵，有著方型的臉，滿是下巴的絡腮胡子。

外人雖然叫他“瘋漢”，可是老人實際上身體健碩、思維敏捷，只是性格孤僻，孤身一人住在深山里。

篝火前煮著一鍋鹿肝湯。淡淡的煙霧從火焰中竄出，飄向夜空。

“那個……逾夏祭前進山難不成是有什么禁忌嗎？”

一邊喝著鹿肝湯，艾林一邊小心翼翼地詢問。

對這個問題，李查德老人一開始沒有回答，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艾林，沒有說話。

之前，他和莎拉就把他們迷路的事說明了一遍。

老人并沒感到出奇，只是說在夜里深山中迷路很正常。

艾林很疑惑，他和莎拉也不是第一次進山，怎么可能會在山里被困，而且那時的遭遇，明顯是“鬼打墻”。

“沒有什么禁忌。”

片刻后，老人語氣很平靜的開口。

“只是這段時間山里的野獸會變得活躍，比方說森狼。”

“……森狼，現在還有嗎？”

莎拉也在喝著熱湯，她好奇地眨著眼。

“我聽說這些狼都已經被趕跑了。”

過去一段時間，邊境的村落鬧過狼災。

村民也組織起來，用獵槍、子彈、陷阱，打死過不少狼。

后來，狼群也畏懼人類，不再出現在這片森林附近。

“它們害怕人類的獵槍和子彈，十年前被驅趕到北方山脈更深處去了。”

老人割了塊鹿肉，拋給了那條灰毛的老狗。

老狗歡塊地搖著尾巴，咬起了鹿肉。

“最近一段時間，可能是北方山脈那邊的獵物變少，有些森狼已經遷回來了。”

李查德老人微微嘆息一聲。

“等一下我會送你們回家，這個時間點，外人本來就不應該來到這里……”

艾林聽到這里，心中微微一怔，他覺得李查德老人的話語中另有所指。

“對了。”

他想起送信的事，從衣服口袋里把信取了出來，交給了李查德老人。

“這是寄來的信。”

“信？”

老人愣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

他把信封拆開，取出里面的信紙，在看了幾眼后，他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時機……真不巧…”

老人壓低聲音喃喃自語。

這句話艾林勉強聽清了。

“咳。”

李查德老人輕咳一聲。

“你們稍微準備一下，趁著還有月光，待會我會送你們下山。”

突然，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對了，還有這個……”

老人不知從何處取出兩塊石頭，分別交給艾林和莎拉。

“這是護身符一類的東西，你們兩個好好收著，下山時記得貼身戴好。”

“護身符。”

艾林看向手中的石頭。

那是經過打磨的鵝卵石，上面被某種液體浸泡過，變成淡淡的青金色，上面還有某個符文，像是弓和箭矢一類的象形化文字。

突然——

就在下一刻，頭忽然劇烈的痛了起來。

他的精神深處，有什么東西悸動起來，就像是拔牙時麻藥效果沒有了，鑷子觸碰到壞牙的那個剎那，某種沖擊傳遞了過來。

轟！

意識一片空白。

他失神了。

可能是因為腦中產生了宛如天在顫抖的錯覺，所以無法站立起來。

艾林還是讓自己站直了身子。

他重新睜大雙眼，這是一個夢境般的世界。

腳下踩踏著大地，四周的綠草變得稀疏，土黃色的光禿地面露出出來。

遠處是一片廢墟，一個巨大的廢墟，呈現出環形的石制建筑物，讓人聯想到古希臘的環形階梯劇場，或是某種古老的神廟。

而他，就置身于這個廢墟的中心，這古老的環形建筑也不知道坍塌了多久，傾圮荒廢，石頭上能夠看到火焰焚燒的痕跡。

“……環形廢墟？”

艾林聯想到了博爾赫斯的那一篇《環形廢墟》。

“這，這是怎么回事？”

他面前所見的就是一片寂靜的廢墟。

艾林的腦袋還有些混亂，劇痛是消失了，可能是他的思維還處于茫然狀態，心緒也沒有穩定下來。

他試了幾次深呼吸，讓心情平復下來，用力踩了踩腳下的地面。

“不像是幻覺。”

自言自語的艾林，也冷靜了下來，環顧四周之后，并且注意到前方有一座巨大的石碑。

那是黑曜石的巨碑。

艾林走了過去，他的視線也在上下打量著這個石碑。

黑曜石的黑色石碑，正面空無一物。

他向下看去，注意到石碑的基臺，也就是碑座上，鑲著一塊斑駁的青銅板。

艾林看到上面有一行文字。

那是由細小的蒼白火焰組成的文字。

發光的細小文字跳動、閃爍著，令人感到神奇。

這些文字不是他所熟悉的文字，不是漢字，也不是地球上的語言，也不是烏拉諾斯大陸，而是無法理解的文字。

只是，艾林卻能看懂這些文字的含意。

【閃亮地生活，創造新的故事。】

【旅者啊，沿此路前行吧，去增加大地的寬廣。】

什么意思？

突然，蒼白火焰跳動了起來。

他嚇一跳，目光呆呆地看著火光融入了黑曜石深處，無數條發光的紋路，從青銅板上如蛛網一般蔓延了開來。

艾林驚訝的發現，碑面產生了變化，許多星辰一般的光點文字從幽暗的碑面不斷浮現出來。

“金手指？加點面板？還是系統？”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碰到奇遇。

碑面的光點文字，也在不斷的涌現，無數幽暗的光點形成了一片星空。

“由文字組成的星空？”

那些細小的光點，分別形成了不同的星辰，或大或小，或隱或現。

“不……這不是什么星空。”

漸漸地，艾林理解了這些是什么東西，每一個光點文字，都是一本書的書名。

“《伯羅奔尼撒戰爭史》、《羅馬帝國消亡史》、《百年孤獨》、《戰爭與和平》、《悲慘世界》……還有陀翁的《卡拉馬佐夫兄弟》？”

這、這是一個類似圖書館的數據庫嗎？

艾林震驚了。

這還不是最讓人震驚。

陡然，一個新的光點組成的文字閃爍著，映入了他的眼簾。

【……是否要開啟作家助手？】

what？

什么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