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地窗外，湛藍的的城市天際線如同亮色的背景板，隱約可見遠處連亙的高墻。

“你的意思是，這個路奇的父母，他們進去過地門？”一旁一直沉默的糖果突然出聲。

空洞的眼睛亮了一下。

“可能性很大。”王明德沒有否認，語氣依然平靜，但眼神變得深邃。

“雖然不能百分百確定，但從他們的去向、留下的‘印記’方式以及路奇身上的變化來看，這個推測具備很高的合理性。”

目光轉向林一覺。“這也是我為什么找你們來的原因。”

“嗯？”林一覺還在看路奇的信息檔案，恍惚間，回憶起了原主的童年。簡單說就是在打混。

“不錯。”王明德看著林一覺，“他們中至少其中一人，在失蹤前，很可能成功完成了第二次‘形變’。”

他稍稍停頓，似乎在評估措辭，“更重要的是，他們完成形變所使用的方法...與我們目前掌握的、基于蠻力或純粹能量沖擊的方式不同。

我開發的灰燼花萃取液，本質上也是在嘗試探索一條‘相對’溫和可控的進化路徑，而這方面的靈感，就部分源自于對他們夫婦研究資料的解讀。”

林一覺捕捉到了關鍵信息：“所以，找到路奇，不僅是保護他，更是為了找到他們本人？從源頭弄清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是的。”王明德點頭，“這位小朋友如果沒有覺醒，我們自然做不了什么，但既然已經像我們一樣了，那么我們下手，自然也是順理成章。

更何況，我們這是在幫他，不是么？”

“怎么找？現在有線索了嗎？”一旁的糖果，忽然開口問。

“我的人已經在查了，應該很快就能有線索。”王明德回答。

他剛說完，一陣架子鼓的快節奏音樂響起。

他手機鈴聲響了。

王明德拿起手機，按下接聽。

“嗯，好，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

王明德臉上神情一松，看向林一覺兩人，“已經基本確定方位了，在新田區。我這邊安排好車輛了，你（林一覺）和糖果直接過去就行。”

“新田？”林一覺一愣，那地方屬于三圈層外，準確名叫新田區，屬于舊城區，以建造有大規模生態田聞名，部分接壤人造林，與春羊區算是一南一北，直線距離都有八十多公里。

“是的。”王明德快速肯定道，“我這邊有可靠的消息渠道顯示看到他了，你們直接過去就行。至于我，我要去另一個地方處理點緊急狀況。”他腳步不停，邊說邊已轉身，疾步朝著辦公室后方走去。

“司機已經在樓下等你們了，具體信息我稍后手機上發你們。”話音未落，他已抬手輕拍辦公室后方一塊看似平常的墻壁。

那墻壁悄無聲息地向側滑開，露出一個暗門。

王明德的身影毫不遲疑地沒入其中。

暗門隨即在他身后迅速無聲地閉合，墻壁瞬間恢復了原狀，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林一覺也不廢話，拎起放在桌上，屬于自己的銀色低溫箱，轉身就走。

身后的小姑娘一言不發，只是同樣拎起箱子跟在后面。

兩人一前一后離開。

樓下，一輛漆黑的皮卡越野車早已靜靜等候，引擎發出低沉的嗡鳴。

整個車子后半截是蒙了綠色油布的貨框，里面似乎裝了些東西。

司機是一位面無表情、穿著公司制服的寸頭壯漢，見他們出來，主動下車接過沉重的低溫箱放入特制的冷柜。

林一覺拉開后座車門，示意糖果先進。

女孩依舊面無表情，微微低著頭，一言不發地鉆進車里，自顧自地縮進內側靠窗的位置，雙手依然習慣性地插在寬大的外套口袋里。

林一覺隨后坐進她旁邊的位置，關上車門。

車子平穩起步，駛離公司大樓，匯入主干道，朝城外駛去。

不多時，等速度提起來，窗外高聳的樓宇飛速掠過，逐漸被略顯陳舊的建筑替代。

這是已經慢慢駛離主城區。

車廂內一片寂靜，只有引擎的低鳴和空氣循環系統微弱的聲音。

林一覺靠在椅背上，掃過身邊的人。

這時他才有空仔細打量對方。

其年紀看著很小，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似乎真的很不喜歡說話。

安靜得像個沒有靈魂的玩偶。

坐在座椅上，雙腳只能懸空，圓頭皮鞋的鞋跟無意識地踢著空氣，仿佛還在辦公室里那地毯上的習慣動作。

車廂里的光線在她平靜到近乎空茫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那個……之前你做過類似的任務嗎？”林一覺主動打破沉默，隨口問道。

糖果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鍵的錄像機，頭也沒回，語速卻意外地快：“做過兩次，也是拉人入伙。”

“都成功了吧？”林一覺下意識接著問。

“目標……沒了。”

“都成功有經驗就好，像我們這樣……沒了？”林一覺一愣。

糖果終于微微側過頭，露出小半張沒什么表情的臉：

“一次去晚了，找到時人已經炸了，直接失控成了污染者，見人就咬，另一次找到的時候人還在，但是帶回來還沒給他起名字，也炸了，只好給它物理清理了。”

林一覺：“……”

他再度想起了奶茶店的那個綠色毛衣，一直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不是說形變的時候才最容易徹底轉變嗎？普通感染階段失控概率高嗎？”他下意識問。

“看運氣。”糖果把臉轉回窗外，聲音依舊平淡，“既看你這個人脆不脆，如果身體素質好，抗的自然要久點，

當然也看體內的噬體，看噬體兇不兇，王明德應該給你說過噬體種類的事，和那玩意有關。”

林一覺若有所思。

“你形變了嗎？”他純粹是好奇。

“沒。”

“你多少歲啊，看樣子很小的樣子。”

“十四。”非常干脆的回答。

接著，糖果終于把視線從窗外徹底收了回來，那雙空洞的大眼睛第一次正面直勾勾地看著林一覺的臉，粉嫩的嘴唇抿了一下，

“你好厲害。”

“嗯？”林一覺一頭霧水。

“什么意思？”他下意識問。

“因為你話真多。”

語氣并非責備，就像很單純地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比之前兩次任務目標綁一塊兒說的話還多。”她說完，又補了一句：

“第一次遇到的也比我還能說的。可惜炸了之后沒留下嘴巴，你比他還能說。”

林一覺：“……”這是把對方惹煩了。

他被她看得有點發毛，認真地解釋，

“主要……第一次參與這種活動，有點緊張。再加上……我是新人，你也知道，挺弱的，心里沒底就……有點慌……就愛說話。”

糖果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

她可不認為對方真的會弱。

真要是弱，王明德根本不會讓對方和她一起行動。

“還有一個小時到，我要休息了。”

她說完，然后非常干脆利落地，又把臉轉向了窗外。

說是休息，眼睛都不帶閉的。

“你好好休息。”

見對方不想聊天，林一覺也不再出聲，反倒是真正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他是真休息。

畢竟休息還能讓平復體內噬體的躁動，恢復一下身體的疲勞值。

*

*

新田區。

不同于春羊區或者新牛區。

即便是城區中心，除卻一橫一豎兩條寬闊的主干道外基本都是狹窄、擁塞的街巷。

空氣中也被一種更為原始、混雜著肥料、植物腐殖質和淡淡土腥味的氣息所覆蓋。

這里的建筑大多低矮陳舊，很多還是黑夜之前遺留的工廠廠房改造而成。

大多數破舊不堪。

這是黑夜后，大量植物快速繁殖所造成的破壞。

如果沿著主干道繼續行駛半小時，就能離開城區范圍，看到大片大片的矩形生態田。

這些生態田中種植的并非是糧食，而是一層層黑色的藻苗。

這類藻菜經過特殊研制，能夠釋放出使得動物厭惡的氣息，以有效降低被空中異獸所騷擾的概率。

真正的葉菜或谷物，只存在于地下城的高標準農田。

車子沒有深入生態田區域，而是拐進了一片由舊廠房和廉價出租屋組成的混雜區域。

最終在一家掛著簡陋“昌隆雜貨”招牌的小店門口停下。

這店開在一排破舊鐵皮門面房的盡頭，門口堆著落灰的農具和一些編織袋。

司機用內部通訊器簡短說了句什么，然后指了指雜貨店：“聯系人，田大金，在里面等你們。”

林一覺和糖果推開車門下車。

糖果依舊將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動作略顯僵硬。

林一覺則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味道的空氣，試圖壓下體內因為進入陌生環境而隱約升騰的燥意。

雜貨店里光線昏暗，貨架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商品大多蒙著一層油光。

一個身形干瘦、穿著臟舊帆布工裝褲、嘴里叼著煙卷的中年男人正蹲在柜臺后面清點一堆螺絲釘。

聽到門響，他抬起頭，瞇著被煙熏得渾濁的眼睛打量兩人。

“田大金？”林一覺直接問道，語氣平和但帶著目標性。

男人沒說話，只朝內間努了努嘴。

林一覺會意，和糖果一前一后走了進去。

內間堆滿了雜物，只有一個燈泡懸在頭頂發出昏黃的光。

兩人剛一坐下，田大金就拿起電話，撥了三個，接了兩個，然后起身。

“找到人了，應該是你們要的，現在在新田城的皇冠大酒店，那地方貴得很，可不像是什么離家出走的樣子。”

林一覺和糖果對視一眼，有點意外這線索來的太直接了。

以防萬一，拿出對方的照片遞了過去。

田大金瞥了眼，肯定地點點頭。

“是他，我打電話問過，他們是一群人，似乎是同學，在開什么聚會？”

“知道了。謝了。”林一覺點頭。

田大金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自己又蹲回去擺弄那堆螺絲。

兩人迅速走出雜貨店，回到車上。

“皇冠大酒店”林一覺對司機說道。

司機點點頭，車輛再次啟動，沿著坑洼不平的街道沿著主干道，朝城區內部駛去。

“怎么和想象得不一樣，不是失蹤，不是離家出走嗎？怎么變成同學聚會了？”糖果皺著眉問道。

“不知道，但是那個年紀的年輕人，有些奇思妙想也正常，找到人就好。”林一覺不以為然，只要任務能完成就行。

糖果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車子嗡鳴一聲，速度再次拉快，朝越加光亮的路界沖去。

*

*

在新田區邊緣一處更為荒涼、幾乎被廢棄的舊倉庫區深處。

這里遠離生態田的規劃燈光和人煙。

巨大的鐵皮廠房銹跡斑斑，窗戶大多破碎，露出黑洞洞的內里。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機油味、鐵銹味和霉菌的混合氣息。

只有幾道慘淡的光柱灑在地面。

一個穿著灰色帶帽沖鋒衣，拉鏈拉到下巴，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高大男人走進一間廠房。

沿著消防通道，來到樓梯口，朝下走。

地下一層。

比起臟亂差的上房，地下室明顯要干凈明亮得很多。

最前方赫然還有一重玻璃門。

通過面部識別，打開大門。

巨大的地下室內，連片的工作臺前是一個穿著白大褂，帶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

男人手里正操作著一個類似便攜電腦的黑色金屬匣子，匣子屏幕上跳動著復雜的數據流和生物信號圖。

高大男人看了眼匣子屏幕上，在中年男人面前低了下頭。

“有人似乎盯上‘王子’了。”他出聲道，聲音很尖銳，有點像指甲剮蹭黑板的聲音。

“很正常，他倆在外面鬧的動靜有些大。”中年男人頭也沒抬，繼續擺弄著電腦。目光狂熱地盯著屏幕上越來越活躍的生物信號。

“查清楚來歷沒？能物理驅逐嗎？”過了兩秒后，他這才出聲。

“沒有，對方隱藏得很好，突然地就進入了，車輛登記的信息也是假的，什么也查不了，是有備而來，

走的消息渠道是王維修的消息渠道。”男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