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著醫(yī)院的玻璃窗，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手指在不停叩擊。俞辰坐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外的長椅上，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已經(jīng)三天了，母親手術(shù)后仍未脫離危險期。

口袋里的手機(jī)震動起來，是宏遠(yuǎn)集團(tuán)HR的來電。俞辰深吸一口氣，勉強(qiáng)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您好，我是俞辰。“

“俞先生，關(guān)于之前的職位，我們很遺憾...“

“我明白，職位已經(jīng)凍結(jié)了。“俞辰打斷道，不想再聽一次官方說辭。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實際上...并沒有凍結(jié)。新一批管培生下周就入職了。“

俞辰的背脊僵直：“什么意思？“

“我只能說這么多。祝您母親早日康復(fù)。“電話匆匆掛斷。

窗外的雨聲忽然變得刺耳。俞辰慢慢放下手機(jī)，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果然，是程昱從中作梗。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出白薇被程昱摟住肩膀的畫面——“薇薇答應(yīng)做我女朋友“。

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俞辰抬頭，看到白薇朝他跑來，發(fā)梢和睫毛上還掛著雨珠，臉頰因為奔跑而泛紅。

“你怎么來了？“俞辰站起身，聲音干澀。

白薇在他面前停下，微微喘息：“我去了學(xué)校，他們說你一直沒回去...阿姨怎么樣了？“

“還在觀察。“俞辰簡短地回答，視線落在她手中的保溫桶上。

“我...熬了些粥，想著你可能沒吃飯。“白薇將保溫桶遞給他，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抖。

保溫桶沉甸甸的，散發(fā)著淡淡的米香。俞辰突然想起小時候生病，母親也是這樣熬一鍋白粥，加點鹽和蔥花，就是他最好的藥。

“謝謝。“他低聲說，卻沒有打開的意思。

白薇在他身邊坐下：“俞辰，關(guān)于那天的事...“

“不必解釋。“俞辰打斷她，“你有選擇的權(quán)利。“

“不是那樣的！“白薇抓住他的手腕，“程昱在說謊，我從來沒有答應(yīng)過他什么！那筆錢...“

俞辰猛地抽回手：“錢我會還給你。已經(jīng)找到借款渠道了。“

“什么渠道？“白薇皺眉，“俞辰，五十萬不是小數(shù)目，那些借貸平臺利息高得嚇人！“

“我有我的辦法。“俞辰站起身，語氣生硬，“你不用操心。“

白薇也站了起來，眼中閃爍著怒火：“為什么你總是這樣？寧愿去借高利貸也不肯接受我的幫助？“

“因為我不想欠你的！“俞辰突然提高了聲音，引得走廊那頭護(hù)士站的值班護(hù)士抬頭張望。他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白薇，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可以隨手拿出五萬，而我為了這筆錢要拼上全部尊嚴(yán)。“

“所以你覺得我給你錢是在施舍？“白薇的聲音發(fā)抖，“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種高高在上、不懂人間疾苦的大小姐？“

俞辰別過臉：“我沒這么說。“

“但你這么想了！“白薇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俞辰，你知道嗎？我寧愿你像普通人一樣接受朋友的幫助，也不要看你為了那該死的自尊把自己逼入絕境！“

“普通人？“俞辰苦笑，“白薇，你住過冬天漏風(fēng)的出租屋嗎？你知道連續(xù)三天只吃饅頭是什么滋味嗎？你試過為了省錢步行五公里去打工嗎？這不是什么該死的自尊，這是我的生存方式！“

白薇像是被擊中一般后退一步，眼淚終于滑落：“我...我只是想幫你...“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俞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請你離開。“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監(jiān)護(hù)儀器的滴答聲從病房內(nèi)隱約傳來。最終，白薇輕輕放下一個信封：“這是我家醫(yī)院的VIP卡，可以請最好的專家會診...用不用隨你。“

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俞辰仍然站在原地，手中的保溫桶漸漸失去溫度。他打開信封，除了VIP卡外，還有一張字條：「不是因為憐憫，而是因為在乎。」

字條背面粘著一枚茉莉花書簽，香氣幽幽。

三天后，俞辰母親的病情終于穩(wěn)定，轉(zhuǎn)入普通病房。醫(yī)生說是用了新藥才見效，而俞辰知道，那是白薇的VIP卡起了作用——醫(yī)院請來了省城的專家會診，調(diào)整了治療方案。

他坐在病床邊，看著母親蒼白的臉色，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

“辰辰，“母親虛弱地開口，“那個叫白薇的姑娘，怎么這幾天沒來了？“

俞辰低頭削著蘋果：“她...很忙。“

“你們吵架了？“

蘋果皮斷掉了。俞辰嘆了口氣：“媽，我和她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她是白氏集團(tuán)的千金，而我們家...“

“而我們家窮，配不上人家？“母親接過話頭，聲音雖弱卻堅定，“辰辰，你爸爸走的時候說過什么，記得嗎？“

俞辰的手停頓了一下：“他說...貧窮不可恥，可恥的是因為貧窮而失去骨氣。“

“但他還說了另一句。“母親握住兒子的手，“真愛不分貴賤，別讓貧窮成為放棄的理由。“

俞辰喉頭發(fā)緊：“媽...“

“我看得出來，你喜歡那姑娘。“母親微笑，“而她看你的眼神，也絕不是對普通同學(xué)的樣子。“

俞辰想說些什么，手機(jī)卻突然響起。是一個陌生號碼。

“俞先生，我是天天好集團(tuán)總裁辦的趙明。“電話那頭的聲音公式化而冰冷，“程總想見你，今天下午三點，集團(tuán)總部28樓。“

俞辰的手指收緊：“有什么事？“

“程總會親自跟你談。“電話掛斷了。

天天好集團(tuán)大廈高聳入云，大堂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俞辰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和舊球鞋。電梯里，幾個西裝革履的白領(lǐng)用余光打量他，眼神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28樓總裁辦公室，程昱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他轉(zhuǎn)身時，嘴角掛著勝券在握的微笑。

“俞辰，久仰。“他示意俞辰坐下，“喝點什么？“

“不必了。“俞辰直視他，“找我什么事？“

程昱聳聳肩，從抽屜里取出一張支票，推到俞辰面前：“一百萬，足夠你母親后續(xù)治療和還清借款。“

俞辰?jīng)]有碰那張支票：“條件是什么？“

“聰明。“程昱笑了，“很簡單——從白薇的生活中消失。“

窗外的陽光忽然變得刺眼。俞辰盯著支票上那一串零，耳邊回響著母親的話——別讓貧窮成為放棄的理由。

“如果我拒絕呢？“

程昱的笑容消失了：“宏遠(yuǎn)集團(tuán)的工作只是開始。只要我一句話，這座城市沒有一家像樣的企業(yè)會錄用你。“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俞辰，“想想你母親，她的治療才剛剛開始。你真的忍心看她因為沒錢而耽誤病情？“

俞辰的指甲再次陷入掌心。他想一拳打碎程昱臉上那傲慢的表情，但母親憔悴的面容浮現(xiàn)在眼前，讓他無法動彈。

“給你三天考慮。“程昱將支票塞進(jìn)俞辰口袋，“記住，這是你唯一的選擇。“

走出大廈時，陽光依舊明媚，行人匆匆，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年輕人的世界正在崩塌。俞辰漫無目的地走著，最終停在城市中央的噴泉廣場。水花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孩子們的笑聲隨風(fēng)飄散。

他掏出那張支票，薄薄的紙片重若千鈞。一百萬，對他而言是天文數(shù)字，對程昱不過是九牛一毛。這就是現(xiàn)實——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終點線，而另一些人拼盡全力也跑不完第一圈。

手機(jī)震動起來，是林雅的信息：「聽說你去見程昱了？薇薇知道嗎？」

俞辰?jīng)]有回復(fù)。他坐在噴泉邊緣，看著水花起起落落，直到夕陽西沉。

回到醫(yī)院時，天已全黑。母親睡著了，床頭柜上擺著一束新鮮的百合花。護(hù)士告訴他，下午有位女士來過，留下花就走了。

俞辰拿起花束中的卡片，上面是熟悉的字跡：「祝阿姨早日康復(fù)。——白薇」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那個簽名，胸口泛起一陣鈍痛。也許程昱是對的，他和白薇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與其讓她跟著自己受苦，不如...

“辰辰？“母親醒了，聲音虛弱但清醒，“你臉色很差，發(fā)生什么事了？“

俞辰在床邊跪下，將臉埋在母親瘦弱的手掌中：“媽，我該怎么辦...“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了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包括程昱的威脅和他對白薇真實的情感。說出來后，胸口那塊巨石似乎輕了一些。

母親靜靜地聽完，用盡力氣抬起手撫摸兒子的頭發(fā)：“辰辰，你知道我和你爸爸是怎么認(rèn)識的嗎？“

俞辰搖頭。母親很少提起過去。

“那時我是白家的家庭醫(yī)生，你爸爸是花匠。“母親眼中浮現(xiàn)懷念的神色，“所有人都說我們不配，連白老爺——也就是白薇的祖父——都反對。“

俞辰驚訝地抬頭：“白薇的祖父？“

“嗯。“母親微笑，“后來我們辭職去了另一座城市，從零開始。日子雖苦，但從不后悔。“她輕咳幾聲，“我想說的是，真愛值得堅持。如果那姑娘也喜歡你，就別輕易放棄。“

“但程昱說...“

“有錢人最怕什么？“母親突然問。

俞辰困惑地?fù)u頭。

“怕你比他們更有骨氣，更不怕失去。“母親握緊他的手，“辰辰，貧窮不會永遠(yuǎn)跟著一個人，但懦弱會。“

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夜空。俞辰望著母親堅定的眼神，心中的迷霧似乎散開了一些。

與此同時，女生宿舍里，白薇正盯著手機(jī)屏幕發(fā)呆。林雅推門而入，一臉興奮：“薇薇，你猜我打聽到什么了？“

“什么？“白薇興致缺缺。

“程昱的助理趙明，今天下午帶俞辰去了天天好集團(tuán)！“林雅壓低聲音，“我朋友在前臺工作，親眼看到的。“

白薇猛地坐直：“什么時候？“

“大概三點左右。更奇怪的是，“林雅神秘兮兮地說，“趙明之后去了銀行，取了一百萬現(xiàn)金！“

白薇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想起俞辰那倔強(qiáng)的自尊，和程昱不擇手段的行事風(fēng)格...

“我得去找他。“她抓起外套沖出門去，不顧林雅在身后的呼喊。

夜風(fēng)吹散了她的長發(fā)，也吹干了眼角的淚水。出租車在醫(yī)院門口停下時，白薇突然猶豫了。如果俞辰真的收了程昱的錢，她該怎么辦？

但當(dāng)她輕手輕腳走到病房門口，透過玻璃窗看到的情景讓她停住了腳步——俞辰跪在病床前，母親的手輕撫著他的頭發(fā)，兩人臉上都帶著淚痕，卻又有著某種奇特的平靜。

白薇沒有進(jìn)去，而是悄悄退到走廊長椅上坐下。她拿出手機(jī)，翻到俞辰的號碼，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許久，最終只發(fā)了一條簡訊：「無論發(fā)生什么，記得有人相信你。」

發(fā)完后，她靠在冰冷的墻上，望著天花板發(fā)呆。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讓她抬起頭。

俞辰站在走廊另一端，手中拿著手機(jī)，屏幕還亮著她剛發(fā)的信息。兩人隔著長長的走廊對視，誰也沒有先開口。

最終，是俞辰先邁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直到兩人之間只剩下一臂的距離。

“我沒收他的錢。“俞辰低聲說，聲音沙啞，“但我確實...動搖了。“

白薇的眼淚奪眶而出：“我知道。“

“我很害怕。“俞辰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怕失去媽媽，怕辜負(fù)你的信任，怕...“

白薇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他。俞辰的身體僵硬了一瞬，隨后用力回抱住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我們一起想辦法。“白薇的聲音悶在他的肩膀上，“別再推開我了，好嗎？“

俞辰的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茉莉的香氣縈繞在鼻尖。他想說很多——關(guān)于自己的無力感，關(guān)于對程昱的憤怒，關(guān)于對她日益增長卻不敢言說的愛意...但最終，他只是更緊地抱住了她，點了點頭。

走廊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