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雙子樓的殘骸在暮色中燃燒,鋼筋骨架扭曲成巨大的問號。我踩過印著顧明軒臉的宣傳海報,火焰舔舐著他PS過度的下頜線,塑料熔成焦黑的淚痕。沈恪拋來的啤酒罐劃破濃煙,鋁殼上凝結(jié)的水珠墜入裂縫,在廢墟深處激起空洞的回響。
“后悔嗎?”他倚著半截承重柱,指尖煙頭明滅如血色星辰。
我仰頭灌下啤酒,泡沫混著鐵銹味刺痛喉嚨。三天前這里還是金融帝國的圣殿,此刻混凝土碎塊中嵌著林婉的鉆石耳釘、顧振霆的雪茄剪,還有半本燒焦的《顧氏家訓(xùn)》——殘頁上“厚德載物”的燙金字正在碳化,像句遲到的墓志銘。
“狼若回頭,不是報恩,是尋仇。”踢開腳邊的碎石,我俯身拾起塊帶銘牌的鋼板。那是88層會議室的防彈玻璃殘片,倒影里我的輪廓與顧振霆重疊又分離,像一場荒誕的基因行為藝術(shù)。
沈恪突然輕笑,茅臺酒瓶碎片在他掌心折射出癲狂的光:“知道為什么留活口嗎?”他指向遠處閃爍的警燈,顧明軒正被押進囚車,額頭紗布滲出的血染紅了鉑金手銬。“死人只能當(dāng)背景板,活標(biāo)本才能天天提醒他們——”
狂風(fēng)卷起未燃盡的財報紙頁,某頁角落的批注突然刺痛我眼睛。那是顧振霆的字跡:“緬甸4號礦滲水,封井。”日期正是我十六歲在工地替包工頭擋鋼筋那天。
手機在褲袋震動,老張發(fā)來段視頻:工地探照燈重新亮起,塔吊臂懸掛著嶄新橫幅【新銳科技重建項目部】。鏡頭掃過滿臉灰的工友,李二狗正把我的舊安全帽掛上榮譽墻,旁邊貼著剪報:《昔日監(jiān)工揭黑幕,今朝董事筑新城》。
“陸哥!”小王沖著鏡頭咧嘴,缺了門牙的豁口灌進夜風(fēng),“咱給新樓基槽刻了句話!”推土機鏟斗下,混凝土未干處嵌著歪扭的字跡——
“此處埋葬謊言,此地生長脊梁”
沈恪的衛(wèi)星電話突然尖嘯,緬甸語夾雜爆炸聲炸響。他掐滅煙頭冷笑:“顧振霆養(yǎng)的鬣狗在撕咬了。”全息地圖在廢墟上升起,紅點正從仰光碼頭涌向雨林,“要去看看你父親的遺產(chǎn)嗎?”
我拎起工裝外套,安全帽燈掃過滿地狼藉。光束停在一處裂縫——鋼筋交錯的陰影里,竟有株野草從混凝土夾縫中探出,嫩芽上沾著夜露,像顆拒絕沉淪的星辰。
“不了。”我把顧氏董事卡折成紙飛機,任它載著鎏金族徽墜入火海。“我要去三號樓盯灌漿,砂石比例得調(diào)高兩個點。”
沈恪愣怔片刻,突然放聲大笑。他甩來車鑰匙,茅臺酒液從破瓶口淅瀝灑落,在焦土上勾出條灼熱的河:“新銳科技的執(zhí)行董事親自搬磚?”
“是監(jiān)工。”我糾正他,指尖摩挲著安全帽帶磨出的老繭。遠處警笛漸熄,廢墟深處傳來混凝土攪拌機的轟鳴,像顆正在復(fù)活的心臟。
我們走向工地時,月亮從烏云裂隙掙出半張臉。沈恪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路過某截斷墻時突然分裂——墻面上殘存的顧氏股票代碼正被夜雨沖刷,而他踩著那些消失的數(shù)字,仿佛踏過無數(shù)個被碾碎的昨日。
“其實我爸跳樓前見過你。”他忽然開口,靴底碾碎半塊翡翠扳指,“在仁和醫(yī)院,他攥著你的新生兒腳印說‘這孩子眼里有光’。”
我駐足,塔吊燈刺破夜幕,照亮安全帽內(nèi)襯的字跡——那是我用改錐刻的生存法則:
第一條:水泥要實,人心要硬
最后一條:別活成他們
沈恪的直升機掠過頭頂時,我正彎腰校準(zhǔn)水平儀。泥漿漫過鞋幫的觸感真實而溫暖,遠比董事會的真皮座椅更讓我心安。對講機里傳來老張的吆喝:“陸工頭!地基打完要不要刻個字?”
我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砂石在掌心擦出火星:“刻個句號。”
晨光穿透云層那刻,塔吊臂在廢墟上投下巨大的陰影。那道影子的輪廓既不像顧振霆,也不像沈恪,它只是沉默地、筆直地刺向天空,如同二十年前本該如此生長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