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鋼筋水泥的陰影里,掰開一次性筷子。劣質木刺扎進虎口,盒飯里的油漬浸透塑料膜,混著灰塵凝成暗黃色塊,像極了顧明軒生日宴會上那盤冷掉的鵝肝——上周路過商場櫥窗時,我在財經新聞里見過那場盛宴。
工地的探照燈刺得人睜不開眼,光柱里浮塵翻滾,像是有人把銀河碾碎撒進了混凝土攪拌機。遠處顧氏大廈的LED屏正在暴雨中閃爍,顧明軒的影像被雨水沖刷得扭曲變形。他一身高定西裝,袖口別著鳶尾花形狀的鉑金袖扣——那本該是我的成年禮,如果二十年前沒被調換的話。
“陸工頭,今天又吃老三樣???”老張叼著煙湊過來,黢黑的手掌拍在我肩上,工裝褲膝蓋處磨出的破洞里露出結痂的傷疤。三號塔吊上周鋼索斷裂,是他撲開差點被砸中的鋼筋工小王。
我扒拉一口冷掉的土豆絲,咸味混著鐵銹味在舌尖炸開:“攢錢娶媳婦呢?!边@話半真半假。上個月在舊貨市場淘到臺二手筆記本,此刻正在工棚鐵皮箱底嗡嗡作響,里面藏著二十年前的醫院記錄、股權架構圖,還有顧明軒在澳門賭場摟著嫩模的高清照。
四周哄笑炸開。李二狗把安全帽倒扣當鑼敲:“咱陸哥這張臉,去會所當少爺不比搬磚強?”人群突然靜了一瞬,五十米外,顧氏地產的項目經理正領著白頭盔們巡查。我的工牌在風里晃蕩,照片是入職時隨手拍的,額角還粘著水泥點,卻和顧振霆青年照如同鏡像。
手機震動時,我正用扳手擰緊松動的腳手架。推送彈窗刺目:#工地素人神似顧振霆#。點開照片,無人機俯拍的視角下,我灰頭土臉啃盒飯的側影,竟和財經雜志內頁的顧振霆年輕照重疊九成。評論區成了修羅場:
“基因彩票開錯號了吧?”
“顧明軒像整容模板,這位才是原廠臉!”
“查過了,這人是顧氏工地監工,細思極恐...”
我冷笑,拇指劃過顧明軒精修過的宣傳照。他下頜線比我多打三針玻尿酸,眉眼卻透著一股虛浮的精致,像商場櫥窗里標價過萬的假人模特。這讓我想起上個月在建材市場,親眼見到他戴著墨鏡從邁巴赫鉆出來,定制皮鞋踩進泥水坑時那聲“嘖”比鏟車噪音還刺耳。
電話驟然響起時,我正蹲在水泥管后核對鋼筋標號。顧明軒的咆哮刺穿耳膜:“陸言,熱搜是你搞的鬼吧?!”
“顧少,我月薪五千,買得起熱搜?”我踢開腳邊的水泥袋,325標號灰漿濺上鞋面。上月他生日宴上一瓶紅酒就抵我十年工資,此刻他呼吸里還帶著香檳的微醺。
對面噎住,轉而壓低嗓音:“我爸說了,給你八百萬封口費,立刻滾出總部!”背景音里傳來瓷器碰撞的脆響,大約是林婉在插她那束空運來的厄瓜多爾玫瑰。
“有空找我茬,不如去健身房練練儀態?!蔽覓鞌嚯娫挘瑢χ諝庳Q了個中指。工棚鐵皮墻映出我的輪廓——廉價工裝裹著緊實肌肉,肩胛骨突起兩道銳利的弧線,是常年扛鋼筋硌出的勛章。顧明軒永遠不會有這種痕跡,他的金貴皮囊連太陽都曬不得,每周要去瑞士打羊胎素,新聞稿里卻寫著“熱愛戶外運動”。
老張鬼鬼祟祟蹭過來,遞來半包皺巴巴的紅塔山:“陸工頭,你真是顧家那個…?”
我捏扁飯盒扔進垃圾桶,金屬撞擊聲驚飛一群灰鴿子。它們撲棱棱掠過顧氏大廈玻璃幕墻,倒影碎成千萬片,像極了我破碎的人生圖紙?!袄蠌?,明天三號樓灌漿,砂石比例調高兩個點。”扯了扯安全帽系帶,我走向正在冒煙的攪拌機。
暴雨突然傾盆而下,LED屏里的顧明軒開始介紹“顧氏青年創業計劃”。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摸到眉骨那道疤——十六歲那年替包工頭擋下墜落的鋼筋,換來的是一張皺巴巴的欠條和這句“好小子夠義氣”。此刻這道疤在閃電中泛著青白,如同鑲嵌在真相上的裂痕。
混凝土車轟鳴著碾過水洼,泥漿飛濺到公示欄的“優秀員工”照片上。我的證件照旁貼著顧明軒的慈善晚宴照,水痕順著他的顴骨滑落,像道冰冷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