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埃里希·凱斯特納“成長火花”書系(套裝共5冊)
- (德)埃里希·凱斯特納
- 4761字
- 2025-04-18 09:54:18
第一章 今天是5月35日
今天是5月35日。因此,無論今天發生什么,林格爾胡特叔叔都不會感到驚訝。要是在一周前發生這些事,他一定會認為是自己身上或是這個地球上松了幾顆螺絲!但今天是5月35日,人類必須對任何可能發生的事做好最大程度的準備。
今天還是星期四。林格爾胡特叔叔把侄子康拉德從學校接回來了。此時,兩人正沿著格拉西斯大街往回走。康拉德看起來很沮喪,但叔叔完全沒有注意到,而是滿心期待著午飯。
在我繼續講故事之前,必須先解說一下他們的家庭。林格爾胡特叔叔是康拉德爸爸的弟弟。他還沒有結婚,自己一個人住,每個星期四,他都會去學校接侄子。然后,他們一起吃午飯,聊天,喝咖啡。傍晚,他會把侄子送回男孩的父母身邊。
這樣的星期四很特別。林格爾胡特叔叔沒有太太或者女仆幫忙做飯,因此,叔侄倆在星期四這天總是吃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有時是鮮奶油煮火腿,有時是椒鹽卷餅加蔓越莓,有時是櫻桃蛋糕配英式芥末。比起德國芥末,他們更喜歡英式芥末,因為英式芥末特別辣,吃起來扎舌頭,仿佛芥末也長了牙齒似的。
如果他們覺得無聊了,就會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大笑,以至于鄰居們都覺得:真不幸啊,藥劑師和他的侄子瘋了。
好吧,我們接著講今天的事。
康拉德和叔叔沿著格拉西斯大街往家走。叔叔終于問道:“你怎么了?”話音剛落,他感覺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夾克。他們轉過身,只見一匹高大的黑馬站在面前。
黑馬禮貌地問道:“請問你們身上有方糖嗎?”
康拉德和叔叔搖搖頭。
“那么,請原諒我的打擾。”黑馬說著,摘下草帽以示歉意,然后準備離開。
叔叔把手伸進口袋掏了掏,問道:“我能請你抽根煙嗎?”
“謝謝,不用了,”黑馬難過地說,“我不抽煙。”它又鞠了一躬,朝阿爾伯特廣場小跑過去。它在一家熟食店前面停下,饞得將舌頭耷拉在外面。
“我們應該請它一起吃飯,它一定餓了。”叔叔從側面看著他的侄子,“康拉德,你到底怎么了?你根本沒有在聽我說話!”
“唉,我今天要寫一篇關于南太平洋的作文。”
“南太平洋?”叔叔喊道,“那可不好辦啊!”
“真是要命!”康拉德說,“所有數學好的人都要寫一篇關于南太平洋的作文,說什么我們缺乏想象力!其他人只要寫寫怎么建造四層樓就行了,這和描寫南太平洋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兒科!就因為我們數學好!”
“你雖然缺乏想象力,親愛的,”叔叔安慰道,“但你有我這個叔叔啊,也不賴吧?我們編一篇關于南太平洋的作文吧。”他一只腳踩在車道上,另一只腳踩在人行道上,一瘸一拐地走在康拉德身旁。康拉德到底還是個孩子,他被逗樂了。
“瘸腿”叔叔和一個路人打了招呼,不過等那個人剛走開,叔叔就說:“呸!他是一名法警。”康拉德又“咯咯”笑起來,就像被人撓癢癢似的。
叔侄倆到家了,正坐在餐桌旁。他們今天吃培根碎餡兒餅和覆盆子汁配鮮肉沙拉。“從前的斯巴達人把血當湯喝,眼睛都不眨一下。”叔叔說,“味道怎么樣,小朋友?”
“好吃到爆。”康拉德回答。
“嗯……你必須加以磨煉。”叔叔說,“當兵那會兒,我們常吃鯡魚面;學生時代,我們吃的米飯里會放糖精。誰知道等你長大后能吃什么呢?所以,孩子,你得學會什么都吃,讓你的胃適應所有的食物。”說著,他又往康拉德碗里的鮮肉沙拉上加了一勺覆盆子汁。
飯后,兩人趴在窗臺上,足足看了一刻鐘,直到覺得百無聊賴。外面實在沒什么好看的。于是,他們開始練體操。叔叔把侄子抱到大書柜上,康拉德在上面做了個倒立。
“等一下,”叔叔說,“你先倒立一會兒。”他走進臥室,抱來一床羽絨被,鋪到書柜下的地面上,然后一聲令下,“跳!”
康拉德從書柜上跳下來,正好落在地上的羽絨被上。
“太棒了!”叔叔喊道。他助跑了一下,雙手撐著桌面一躍而過。正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沉悶的“砰砰”聲,接著是一串“叮當”聲。叔叔擔心地說:“那是米爾伯格斯。”
他們等了幾分鐘,但沒有人敲門,也沒有人按門鈴。
“米爾伯格斯家可能沒人。”康拉德說。
緊接著,門鈴就響了!
康拉德跑過去開門。這一開,他嚇得臉色發白。他回到屋里,低聲說:“那匹大黑馬在門外。”
“請進來吧!”叔叔命令道。
于是康拉德讓動物進了屋。
黑馬摘下草帽,問道:“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沒有的事!”叔叔喊道,“你請坐。”
“我喜歡站著。”黑馬說,“請你別見怪,我們馬都是習慣站著的。”
“好的,你請便。”叔叔說,“恕我直言,是什么風把您吹來了?”
黑馬那嚴肅的大眼睛流露出幾分難為情,它看著叔侄倆,說:“我從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們。”
“我們也是。”康拉德鞠了一躬,回答道,“順便問一下,你還想吃方糖嗎?”沒等黑馬回答,他就跑進了廚房,把一整罐方糖都拿了出來。他一顆一顆地把糖放在自己的掌心上,黑馬一顆一顆地吃掉,吃了差不多半磅[1]。
然后,它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說道:“天哪,現在是時候了。非常感謝,先生們,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尼格羅·卡巴羅。4月底以前,我在沙拉沙尼馬戲團表演輪滑。后來,我被解雇了,從此就失去了任何收入。”
“確實確實,”叔叔說,“馬和人類一樣會失業。”
“都怪那些該死的汽車!”尼格羅·卡巴羅繼續說,“機器徹底摧毀了我們這些馬的生路。想想吧,我這樣一匹受過中等教育的馬,甚至都愿意去拉出租馬車!可就連馬車行業協會的秘書長也不肯收留我。它絕對是一匹有權有勢的馬!而且,那匹蠢馬自己也開著車!”
“當然,這世道無奇不有。”叔叔搖著腦袋解釋道。
“你是個好人。”黑馬感動地說著,用左前蹄拍了一下叔叔的肩膀,差點把他的骨頭都拍碎。
“哎喲!”叔叔疼得叫起來。
康拉德指著黑馬,用威脅的語氣說道:“你要是把我叔叔弄傷了,你就等著瞧吧!”
黑馬咧嘴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它連連道歉,表示自己不是有意的。
“沒關系,”叔叔摸了摸骨頭,說道,“不過下次你可得小心點,尊敬的尼格羅·卡巴羅先生,我可不是馬啊!”
“我會注意的,”黑馬說,“我以全世界哺乳動物界最棒的輪滑能手的名義發誓!”
接著,他們仨一起走近窗口往外看。然而,當黑馬俯瞰大街時,它頓時感到一陣眩暈,臉色變得煞白。它趕緊閉上眼睛。康拉德忍不住笑話它。它只好緩緩地睜開眼睛。

“您知道,我們馬很少有機會從三樓往下看。現在我可是見識到了。”
“你可別掉下去了。”林格爾胡特說,“要是一匹馬從我的房子里掉下去,那可真是夠我受的了。”
尼格羅·卡巴羅說:“您知道,我們馬很少有機會從三樓往下看。現在我可是見識到了。不過要是能讓我站到你們中間就更好了,我將不勝感激。”
于是,黑馬就站到了康拉德和叔叔之間。它把腦袋伸出窗外,竟吃起了鄰居家陽臺上兩盆紫紅色的花,還有一株秋海棠,被它連根帶莖地啃掉了。也許它還算善良,沒把花盆一起啃掉。
突然,街上傳來一陣喧鬧聲。一個又矮又胖的男人站在下面,他揮舞著胳膊、蹬著胖腿,正在扯著嗓子尖叫。“太過分了!”他憤怒地大喊,“立刻把馬從窗口弄走!難道你們不知道這棟房子的規矩嗎?不知道馬禁止進入公寓嗎?啊!”
“那個矮胖子是誰?”康拉德問。
“哦,那是我的房東,”叔叔回答,“他叫克萊門斯·華夫布魯赫。”
他們仨繼續看著窗外。
“簡直不像話!”矮胖的華夫布魯赫先生嚷嚷道,“萊曼家的花被那匹混賬馬吃掉了,這屬于犯罪。我很樂意換上新花,費用得你們賠!明白了嗎?”
黑馬抖了抖身子。吼吼!它可不是好欺負的!它抓起一個空花盆,從窗外垂直地扔了下去。花盆急匆匆地向下飛去,“砰”的一聲,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正在嚷嚷的房東的硬皮帽頂上。克萊門斯·華夫布魯赫先生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茫然地抬頭看了看。他扯下那頂破舊的帽子,心有余悸地說:“不可救藥。”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走進了房子。
“要不是那家伙走了,”黑馬說,“我非把整個陽臺都扔到他帽子上不可。”
“那我可賠不起,”叔叔說,“我們還是回屋里吧。”
尼格羅·卡巴羅開心地叫了一聲,和叔侄倆一起回到屋里。他們開始玩詩人紙牌。黑馬玩這個可是行家,所以一直贏。它能背出所有著名詩人的名字和他們的作品。林格爾胡特叔叔卻輸慘了。作為一名藥劑師,他知道那些詩人得過什么病、怎么治的,最后死于什么病。至于他們寫過什么小說和戲劇,還真是讓他汗流浹背。你敢相信嗎,他甚至把《鐘之歌》的作者席勒說成了歌德!

黑馬玩這個可是行家……它能背出所有著名詩人的名字和他們的作品。
突然,康拉德跳起來,把紙牌扔在桌子上,跑到書柜前,拉開柜門,從最上面一排拿出一本厚厚的書,坐在地毯上津津有味地翻閱起來。
“我們不想打擾你,”叔叔說,“但希望你能解釋一下,為什么把我們扔下不管了?而且,我錯失了一張牌,關于萊辛的喜劇作品。我只知道萊辛的妻子叫柯西尼,她生了一個孩子后就去世了,那孩子幾天后也死了,還有萊辛自己,他也沒活多久。”
“你說的這個不是紙牌名。”黑馬嘲笑道,然后把嘴貼在林格爾胡特的耳朵上,低聲說道,“你想說的應該是‘明娜·馮·巴爾赫姆’。”
林格爾胡特惱怒地拍拍桌子。“不對!那位夫人叫埃娃·柯尼希,不是明娜·馮·巴爾赫姆。”
“千真萬確!”黑馬大聲說,“我說的就是萊辛的喜劇作品的名稱,不是他妻子的名字。”
“啊哈!”林格爾胡特喊道,“你怎么不早說!康拉德,把剛才那張‘明娜·馮·巴爾赫姆’的牌找出來!”
康拉德坐在地毯上,顧自安靜地翻著書。
“你能用你那精準的蹄子把我侄子從衣服里踹出來嗎?”林格爾胡特問他那位四條腿的客人。
黑馬小跑到康拉德身邊,用牙齒咬住康拉德的衣領,把他高高地拎起來。然而,康拉德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離開地毯,仍在聚精會神地翻著書。他皺了皺眉頭。“我還是沒有找到,叔叔。”他終于開口說道。
“什么?”林格爾胡特問道,“那張‘明娜·馮·巴爾赫姆’牌?”
“南太平洋。”康拉德說。
“南太平洋?”黑馬驚訝地問道。由于說話時必須張嘴,于是伴隨著一聲巨響,康拉德掉到了地板上。
“幸好米爾伯格斯已經下樓了。”林格爾胡特開心地搓了搓手,“但是我們該拿這個南太平洋怎么辦呢?”他轉向黑馬,“我侄子明天要寫一篇關于南太平洋的作文。”
“就因為我數學好。”康拉德不悅地解釋道。
黑馬想了一會兒,問叔叔下午有沒有時間。
“當然有,”林格爾胡特說,“我星期四在藥房值夜班。”
“太好了!”尼格羅·卡巴羅喊道,“我們快走吧!”
“去藥房?”康拉德和林格爾胡特異口同聲地問道。
“哎呀,當然是南太平洋。”然后,黑馬又問,“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林格爾胡特點點頭。
于是,黑馬小跑到電話前,拿起聽筒,撥了一個號碼,說道:“喂?請問是馬戲團馬匹旅行社嗎?我找巨馬。哦,您就是巨馬?您還好嗎?鬃毛都變灰白了?是啊,我們都不再是最年輕的了。我想問問,去南太平洋走哪條路最近?我想今晚就趕回來。很難?別逗了!我在哪兒?我在約翰-麥爾街13號,在一個好朋友家,他叫林格爾胡特。什么?那真是太好了!非常感謝,親愛的。”
黑馬對著聽筒嘶鳴了三聲,以示告別,然后掛上電話,轉身問道:“林格爾胡特先生,你家走廊里有一個雕花的大柜子嗎?據說是一個15世紀的衣柜。”
“即便我家有這么個老古董柜子,和南太平洋以及你的巨馬朋友有什么關系呢?”林格爾胡特說道。
“我們要走進那個衣柜,然后一直往前走,兩個小時后,我們就能到南太平洋了。”黑馬解釋道。
“別開玩笑了!”林格爾胡特說。
不過,康拉德沖刺般地跑到了走廊里,打開老舊的大衣柜,把柜門弄得嘎吱作響。他鉆進去,不見了。
“康拉德!”叔叔大叫起來,“康拉德,你這個渾小子!”然而,侄子沒有任何回應。“我要瘋了!為什么這小子不吱聲?”
“他肯定已經上路了。”黑馬說。
林格爾胡特無法再干等著。他跑到衣柜前,朝里面看了看,喊道:“還真是!這個柜子沒有后板!”
跟在他后面的黑馬埋怨道:“您怎么就不信我說的呢?快進去吧。”
“你先走,我跟著。”林格爾胡特說,“畢竟這是在我家。”
于是,黑馬抬起前腿走進衣柜。林格爾胡特在后面使勁兒推,直到黑馬消失在衣柜里。然后,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一邊鉆進衣柜,一邊慘兮兮地說道:“這下可有的受了。”
[1] 1德國磅(Pfund)約等于500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