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幸福？

看著眼前高高拱起的水線，落在小便池內壁最高的位置，濺起水花，林西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

一旁的中年人露出羨慕的神情。

此刻的林西就覺得自己更幸福。

等等！

林西一個激靈，手里的家伙差點沒握住。

這噴薄的高度，這強勁的力道……是我這個常年久坐熬夜的人能擁有的？

起猛了？

他環顧四周。

昏暗的燈光，瓷磚縫里藏著洗不掉的污垢，門板上用馬克筆、修正液歪歪扭扭寫滿了時代的印記：

“寂寞找我，QQ：XXXXXXX”

“學習資料網：www.xxx.com，你懂的！”

“出售外掛……”

空氣里那股味兒……怎么說呢，挺沖的。劣質煙草、消毒水，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教科書上說的“氨味兒”。

隔著那層薄得像紙的三合板門，外面的聲音嘈雜又熟悉：

“草！閃光狗！會不會玩！”

“中路別送了！”

“Fire in the hole!”

還有那“噠——噠——噠——”清脆又急促的空格敲擊聲。

林西下意識地摸了摸褲兜。

入手不是冰冷堅硬、帶著攝像頭凸起硌大腿的智能機，而是一個……有點溫熱的、磨砂塑料質感的小方塊？

他掏出來一看。

諾基亞3250。好像是高一那年，老媽淘汰給他的。

在那塊小得可憐的2.1寸TFT屏幕上，時間清晰地顯示著：

2011年！？

林西，推開那扇飽經滄桑的廁所門，回到了網吧大廳。

煙霧繚繞，燈光昏暗，一排排電腦屏幕發出幽幽的光芒，照著一張張或興奮、或專注、或麻木的年輕臉龐。

“西哥！這兒呢！人都特么快選完了，再不出來，爸爸就得去廁所撈你了！”

一個破鑼嗓子般的公鴨嗓響起，辨識度極高。

這聲音……常鵬飛？

得有十年沒見了吧？高中那會兒，就數這小子家里條件好，兜里總有倆閑錢，沒少請自己來這兒上網。

林西沒吭聲，走到常鵬飛旁邊那臺油膩膩的電腦前，拉開椅子坐下。

手下意識地放到了鍵盤上，熟練地敲下“-random”。

隨機英雄：影魔。

肌肉記憶！這絕對是肌肉記憶！

影壓，搖大，走位……一切都如同本能。

他看著屏幕上的“GG”，低頭再看看手機上的2011年。

我，大概，或許，好像，重生了？

重生前的林西，怎么說呢……

在游戲圈里也算有一號了，技術策劃，頂尖的那種。小島秀夫找過他，索尼圣莫尼卡也遞過橄欖枝，卡普空怪獵組更是……

無數頂尖游戲工作室都向他發出邀請，但他都拒絕了。

就因為一個視頻，一只猴子，一段13分鐘的國產游戲實機演示，把他心里那團火給點燃了。

什么狗屁大廠，老子就要回國，做咱們中國人自己的3A！

他把自己所有的才華、精力，對游戲的熱愛，全都傾注到了這款游戲中。

作為核心成員和團隊一起沒日沒夜地打磨著每一個細節。

他們克服了人員短缺、技術瓶頸、外界質疑……所有人都憋著一股勁，要向世界證明，國人也能做出頂級3A游戲！

終于，游戲完成了！明天就上線！

林西連蹲哪個主播直播間看首發都想好了……

然而，一聲刺耳的剎車聲擊碎了這一切。

在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腦海里閃過的不是走馬燈，而是撕心裂肺的不甘。

明天就要上線了啊！

我還沒看到它的銷量……

我還沒看到玩家的評價……

我還沒……

就差一天！就差這最后一天啊！

但現在，老天爺好像又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2011年，正是移動互聯網即將興起的節點。

諾基亞依然占據著不少人的口袋，iPhone 4S還沒發布，喬布斯還活著。

安卓系統剛剛嶄露頭角，“豌豆莢”之類的第三方“安卓市場”里充斥著各種粗糙的早期嘗試。

諸如《憤怒小鳥》和《水果忍者》這類游戲，正通過電容屏那新奇的滑動操作，迅速占領著人們的碎片時間。

此時，米吼游還沒成立，王者農藥更是沒影兒的事。

這簡直是廣闊天地大有可為啊！

自己完全可以通過手游甚至是頁游市場的紅利，積攢出3A所需的資金和人才，讓那個屬于我們的游戲時代早日到來！

干！必須干！

林西關掉了DOTA，點開了桌面上的IE瀏覽器。

“干啥呢？”旁邊的常鵬飛剛點上一根芙蓉王，吸了一口，煙霧繚繞地探過頭，“趕緊開下一把啊！哥帶你飛！”

林西沒理他，手指飛快地敲擊鍵盤，找到了那個塵封已久的魔獸世界賬號信息。一個亡靈法師，一身裝備，當年在服務器里也算排得上號。

截圖，登錄賬號交易平臺“5173”，編輯信息，上架。

“歪日！”常鵬飛看到他的操作，嘴里的煙都驚得掉在了鍵盤上，“西哥你瘋了？！這號不玩了？”

“不玩了。”林西關掉網頁，語氣平淡。

玩？

玩游戲本身不是啥錯事兒。

但這都高三了！咱可是重生回來的，這時候每天打游戲也太奢侈了吧？

賣號正好能搞點啟動資金，也算是告別過去的自己，換個活法兒！

常鵬飛張了張嘴，愣愣地看著林西，感覺自己這兄弟好像突然變了個人。

林西已經在搜索框里敲下了幾個關鍵詞：“信息學”、“競賽”、“保送”。

現在是高三下學期，離那個決定命運的時刻只有幾個月了。指望用這點時間，把我那早就還給體育老師的初高中知識撿回來，考個好大學？做夢呢！

但編程不一樣，那是咱的老本行。

而且，他模模糊糊記得，當年好像確實有這么條路子，搞編程競賽，甚至能直接保送！搞得好了，清華北大都隨你選！

有了好學校的牌子，以后再想搞游戲，拉投資、組團隊，不都方便多了？

要是覺得浪費時間，大不了學學大洋彼岸的蓋茨老哥，直接退學唄。

就在林西聚精會神地瀏覽著那些競賽政策、歷年真題，大腦像CPU一樣高速運轉，規劃著“第二世”的宏偉藍圖時……

“哐！哐！哐！”

網吧那扇老舊的卷閘門突然被拍得震天響，瞬間打破了嘈雜，把所有沉浸在虛擬世界里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操！誰啊？！”

“媽的，嚇老子一跳！打團呢！”

短暫的死寂后，網吧里響起一片罵罵咧咧。

緊接著，吧臺那邊傳來網管變了調的尖叫：“快快快！從后門走！媽的，突擊檢查的來了！”

“嘩啦——”

大廳里頓時亂作一團。

鍵盤鼠標掉地上的聲音，椅子被撞倒的聲音，學生們壓低聲音的驚呼和慌亂的腳步聲，混合著劣質煙草的味道，彌漫開來。

常鵬飛也急了，猛地推了林西一把：“西哥，快走啊！被抓到要叫家長的！”

林西剛被推得站起身，還沒來得及邁步，就感覺后脖頸子一涼。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襯衫、面無表情的禿頭男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