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偶爾也有不愿想起的事情。

比如那場在九州打響的滅族之戰。

至尊統領的異種們和以人皇為首的修行者們生死廝殺，無數神通的對拼中山脈斷裂、河水改道，眾生在如此恐怖的浩劫中如輕賤的草，風一吹，就裂開了。

路明非的大師兄是冠絕古今的九州第一求道者，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在異種肆虐的年代以太清宮中一名小小書童的身份下山。

那時九州還不叫九州，而是五洲，曾經分別屬于地火風水以及白色皇帝五位偉大存在。

驅狼玩鷹的懵懂書童是天生修行者，也是人族等了萬年才等來的皇，滅神國踏山海，一人獨戰數名異種之王，以一己之力險些將五洲打裂，后又鑄造九鼎釘住即將分離的世界。

聯合十方妖王，征戰異種國度，整合人類修行者以“夏”為名塑成千年未有之大仙朝，修行世界在統一后被他分為九州，均有大神通者坐鎮其中，鎮壓被強行劃分界域的妖魔與異種。

姬皇室自此誕生，大師兄是第一位夏朝皇帝，主動退讓皇位后改名姬羨仙。

往后他便一直在云游四海，探索前紀元遺跡，試圖修復被斷絕的飛升之路。

大師兄是所有人公認的純粹求道者，他對成仙沒有太大執念，但終生行走在他的道途中，所謂羨仙之名也僅僅是因為那條飛升之路沒有斷絕前仙人能夠在道之一途走的更遠。

與至尊的決戰中，人皇姬羨仙本將萬王之王逼入絕境，那偉大的存在卻發出聲嗤笑，以萬萬年前的布局將天下眾生化為血食，逼得人族修行者向祂的血裔食物轉換。

無數修行者不愿被同化，紛紛自絕心脈提刀斷顱而死。

人皇在極怒中吸收了由人道氣運鍛造出的九州鼎，在一瞬間終于超脫了最初的至尊在此方天地布下的禁制。

姬羨仙一步登天！

以人身硬扛至尊成熟期神軀，天人氣象在姬羨仙周邊不時顯現，漸生紫色霞云。

云霧生紫氣，入仙人之閣。

天女佛陀向被突破限制的修行世界投以好奇的目光，云霧繚繞間仙神之形不停轉換，那是天界來客，來向姬羨仙這位新的仙人道賀，接他入天外神庭。

只需一步就可登天做仙，可此刻的姬羨仙卻絲毫不動搖。

紫金光交替閃爍的眼瞳如走馬燈般快速掠過九州紅塵的景象，人間萬象盡在姬羨仙眼中，硬生生將他從天梯檣拽了下來。

人皇在震怒中打碎九鼎吸收所有人道氣運喚來成仙的登天梯卻主動放棄飛升，借人間萬象紅塵的渺渺煙火強奪由凡入圣的蓬勃紫氣，凝出一把誅神滅魔的人道之劍。

龍脈氣運鍛成劍柄，萬千同袍之魂凝結金色刃身，九州鼎內部刻著的山川河流畫進寬大的劍身之上，朝著黑色巨龍直直砍下。

巨龍避無可避，只能發出憤怒的咆哮拼死掙扎，姬羨仙一劍斬下將祂碎成數截，至尊之血將他的衣衫全數染紅。

仙人之閣與人道之劍轟然炸開，與此方世界孕育出的世界之神同歸于盡。

姬羨仙以人間斬天道，卻還是落入命運為他安排的位置，最終在眾人震撼的目光中一雙黑色羽翼從他背后破衣而出，遮天蔽日！

“屠龍者終將成為惡龍。”

在恍惚之間，姬羨仙終于想起了那位摯愛的女子用所有壽命為他換來的預言。

“羨仙，你早已深陷命運編織的繭中。”

而破繭而出的那天就是舊日君王徹底死去的那一天——你終將代替祂成為新的至尊。

新王殺死舊王，自此登臨至高的王座。

可像他這樣驕傲的人又怎么會對命運束手就擒呢？

所以他找到了被三師姐、也就是那位白色祭司帶來的外援路鳴澤暗中交易。

接著不留余力地培養路明非，給這個衰仔反抗命運的力量，給這個衰仔改變一切的勇氣，也給了路明非殘酷又真切的愛。

最后他把路明非逼入絕境，他讓路明非親手燒掉自己在九州的歸宿，讓路明非再沒有依靠，讓路明非再不能懦弱。

他把路明非變成了亡命之徒，和他一樣被關在名為世界的牢籠中逃無可逃。

直到他笑著看向路明非將劍插入自己的心口，路鳴澤在背后支撐著新王搖搖欲墜的身體，說出那句他們師兄弟勝過命運的宣言：“凡王之血，必以劍終……是你們贏了，哥哥。”

*

“干涉命運的代價就是那么殘酷，無論勝與負，因為逆命者都會被灼熱的矛貫穿在地獄的最深處……地獄里什么都沒有，因為世界上最大的刑罰就是孤獨、悲傷。”

“哥哥你還原了九州，可沒人記得你了，你的一切都被埋葬進了那片永遠都回不去的土地下。是啊，所有人都復活了，他們過得好好的，但哥哥你消失了，誰也不會記得你，就好像你沒來過一樣……已經有過一次那么慘痛的經歷了，你還要接著再來第二次嗎？”

路鳴澤坐在躺椅上像個老大爺似的晃來晃去，滿臉悠閑，讓路明非想嚴肅都嚴肅不起來。

“面癱師兄的事兒這么嚴重啊。”路明非嘆了口氣：“都牽扯到干涉命運了，你越說我越來勁啊，好久沒碰到值得一戰的敵人啦……”

“這個世界的某個東西想要學九州那位舊王吞噬眾生骨血來面對即將蘇醒的至尊……命運是不可違抗的，黑色皇帝以命運為權柄向世界號令，祂歸來之日既是終結之日，沒人能阻止祂的回歸，這是已經注定的。”

“可一切偉大的時代都會結束，正如所有的王都將死去……阻止不了黑色皇帝的回歸，那就將祂從王座上拽下來，畢竟命運總是站在勝利的那一方。”

路鳴澤說：“所以有東西為了應對諸神黃昏而建立了英靈殿，那是祂為王戰做的準備……你在這個世界的面癱師兄因為他老爸迷失在了尼伯龍根，這對父子連存在都被祂以修改命運線的抹消了。”

“不過安啦，我把你那面癱師兄給藏起來了，所以祂才急得發瘋，把世界攪得一團糟，連禁忌都不管讓龍與混血種暴露出來……就是生怕我再做什么妨礙到祂創造新時代的計劃。”

路鳴澤打了一個響指，蘇恩曦的筆記本電腦突然開機，他很自然地輸入密碼登陸了某個網站。

“人狩獵龍？龍狩獵人？”他冷笑：“呵，真正的獵人還沒進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