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剛敲響，殘月像片被蟲蛀的銀葉子斜斜掛在碧梧院西墻頭。

枯死的梧桐枝椏掛著的枯葉被風卷著悠悠落下古井。

回廊檐下褪色的茜紗燈籠忽明忽暗，照見磚縫里蜿蜒的青苔。

陸千千指尖叩著青花茶盞，釉面映出她薄紗粉面。

隨著三更的更漏聲混著野貓嘶叫傳來時，陸千千才放下茶盞，跪在青磚地上的秋容突然劇烈顫抖。

腕間麻繩勒進皮肉的血珠滾落，在地面綻開暗紅花。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極其輕巧聲音過后，陸千千吹開浮沫的聲音惹得秋容一陣一陣的哆嗦。

秋容被粗布堵住的喉嚨里發出嗚咽，發髻散落的碎發黏在汗濕的脖頸。

阿芽提著羊角燈湊近時，照見她中衣領口若隱若現的紫紅淤痕——拇指按壓的印記。

秋容搖了搖頭，眼眸全是求生的本能。

陸千千忽然輕笑，指甲劃過茶盞邊沿發出刺耳聲響。

她彎腰勾起秋容下巴，嗅到對方衣襟里透出胭脂香，這是滿春園熏香。

這丫頭還真是把自己當傻子，一天到晚往滿春園跑多少回才至于把香都染上了。

陸千千目光落在秋容手腕戴著的纏花鐲子。

秋容順著目光落在手上，瞳孔猛地收縮。

陸千千腕間冰潤翡翠鐲子貼上秋容滾燙的臉頰。

“多水靈的丫頭。”冰涼的翡翠順著脖頸滑向鎖骨。

“這身雪皮子，要是吊著一口氣裹著草席從角門出去扔到亂墳崗，你說那的野狼會不會一口一口的將你這身肉撕下？“

秋容嚇得緊忙磕頭，咚咚咚聲在地板傳來，陸千千掐著秋容下巴抬起來。

“不想被扔去亂墳崗？”

秋容點了點頭，鼻息粗喘，滿面通紅，額頭眉心破了皮滲出血。

“你是蘇姨娘的人？”

秋容猶豫不決，陸千千眼眸神色陡然一變，阿芽拿著繩子上前，秋容緊忙點頭。

“算你實誠，如此實誠，那我便不將你丟去亂墳崗了，好不好？”

陸千千聲音帶著幾分戲謔。

秋容如獲大赦點頭，眼里滲出淚水滑過臉頰滴落在地上。

陸千千一個眼神，阿芽適時捧出個烏木匣子，開合時鉸鏈發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聲。

“身為我院子里的丫鬟，本小姐給你好吃好喝的。

就算薄待苛刻她人也沒為難過你跟月兒半分。

你們倒好，一個兩個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賣主。

看來是對月兒的處置太過寬容了，不夠警醒你一二。

你這身皮子確實好，長得也算標致，不送你去亂墳崗，那送你去最下等的窯子如何？”

當那張蓋著朱紅官印的契紙抖開時，秋容突然瘋癲似的用頭撞地，用盡力氣磕頭，額角鮮血混著淚水糊了滿臉。

阿芽將秋容頭發抓起來，讓她抬頭看著泛黃的紙頁，紙頁上“陳秋容“三字被燭火鍍上金邊。

陸千千的纖纖手指正點在“任憑主家處置“那行小字上。

“那你再猜...“是想留著性命如實招來，還是發賣到窯子更痛快？“

秋容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哀鳴，被捆縛的雙腿拼命蹬地，眼神不斷祈求。

陸千千卻悠然用帕子擦拭指尖沾染的血跡，羊脂玉般的面容在燭光中宛如廟里泥塑的神像。

得到陸千千示意，阿芽扯出秋容口中的粗布，帶出的血絲濺在陸千千裙裾的刺繡上。

“小姐饒命！“秋容的尖叫驚得燭火亂跳，“

陸千千眉頭一蹙，阿芽一巴掌打在秋容臉上：“再聒噪先把你舌頭割了再賣去窯子。”

陸千千湊近渾身戰栗的秋容耳畔輕語：“是你勾結蘇姨娘放的火？“

秋容搖了搖頭：“不是奴婢。奴婢不知道！”

阿芽忽然遞上把銹跡斑斑的剪刀，陸千千捏著秋容的右手按在青磚上。剪刀開合時發出的咔嗒聲與秋容的抽泣混作一團，檐下燈籠被狂風吹得吱呀亂晃，墻頭殘月不知何時已隱入烏云。

“不知道？那你自個選根手指頭吧。”

陸千千的聲音溫柔得像在挑揀珠釵：

“拇指能持箸，食指會繡花...”她突然將剪刀尖抵在秋容小指。

秋容神色煞白：“真不是奴婢，但奴婢知道這事肯定跟蘇姨娘脫不了干系！蘇姨娘一直對小姐都是佛口蛇心，她一直都是想害小姐的啊！”

陸千千有些疲憊抬了抬眼皮：“將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說清楚，要不然……”

陸千千卻盯著窗外搖曳的梧桐影，似笑非笑：“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芽捧著個黑陶罐上前時，將剪刀擲在地上，清脆的撞擊聲嚇得秋容癱軟如泥。

灰燼紛紛揚揚落在秋容臉上時，遠處傳來四更梆子聲。

陸千千扶著阿芽的手起身，裙擺掃過秋容痙攣的手指，繡鞋踏碎滿地月光。

碧梧院重歸死寂，唯有廊下燈籠照著青磚上蜿蜒的血跡，像條吐著信子的毒蛇。

阿芽拿著厚厚一疊秋容的供詞，隨后問道：“那秋容該如何處置？”

“找劉媽媽過來，讓她偷偷將人送去莊子，不能讓她逃了，要她活著，日后還有用的上她的地。”

阿芽點了點頭，今晚陸千千的雷霆手段她是見識過了。

阿芽壓低聲音：“小姐不是跟夫人說不要打草驚蛇嗎？”

陸千千擦了擦指尖：“所以不是半夜審的人？不打草驚蛇也不代表讓她人搶占先機先一步殺人滅口。

在這院子里靠誰都不如靠自己，先審了把供詞收入口袋，自有人會收拾秋容，不至于臟了自己的手。”

陸千千抿了一口茶，她那親娘不是不好，是太缺心眼，心太慈。

她那大嫂倒是厲害人物，但陸千千以前的所作所為還有今日一番試探，陸千千知道陳淑芬壓根不想淌這渾水。

在這府里人緣太差，名聲太惡毒，盼著她死等她鬧出笑話落難的人太多，想要討個公道還是要靠自己。

陸千千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餓了，讓小廚房做點吃的來。”

阿芽點頭：“小姐明日還得早起，明日三皇子側妃五小姐回府赴家宴。”

“陸明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