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漆漆的，又深又靜。

凌晨時分的紅星紡織廠內(nèi)卻燈火通明，聲音嘈雜。

尤其是前紡和后紡，以及織布那邊的車間中，機器轉(zhuǎn)動的聲音，在夜幕下震天響。

一方面是因為這年月的機器都不怎么先進。

另一方面，廠里也沒有對放置機器設備的車間，進行隔音處理。

所以，機器一旦動起來，就跟拖拉機的聲音一樣，甚至更大。

但周明是在整理車間工作，相對來說，能安靜不少。

紅星紡織廠作為一家主要生產(chǎn)坯布的工廠，到周明這邊后，經(jīng)檢查，整理，確認沒有殘次后就進行登記。

然后由專人拉去庫房存放。

之后坯布會運送至印染廠，交由那邊再進行精細化加工。

不過這方面，周明并不負責。

因為廠里有專門的運輸車隊，每天都會往返在紡織廠和印染廠。

這會兒周明站在自己的車間內(nèi)，一邊看著吳大姐和其他幾人檢查坯布，一邊將已經(jīng)通過檢查的坯布數(shù)量進行登記。

至于有瑕疵的殘次坯布，周明當然也要記錄。

此時他捏著鋼筆，清點完能送去庫房的坯布后，轉(zhuǎn)身就邁步朝殘次品那邊去走去。

工作任務不算重，靠的是腦子，可實則是個細心活兒。

因為每天廠里生產(chǎn)的坯布數(shù)量巨大，一個不留神，可能就少數(shù)了幾匹，

再加上今兒他上晚班，在熬夜的情況下，周明將殘次品的坯布，仔仔細細數(shù)了兩遍，核對沒錯后，才捏著鋼筆在淡黃色的計冊本上記下。

至于吳月娟和其他五人，正在明亮的白熾燈下的驗布臺前忙碌。

雖然車間內(nèi)放有一臺驗布機，可三天兩頭總出故障。

最近這段時間，已經(jīng)壞的插電都不轉(zhuǎn)了，便一直閑置著吃灰。

凌晨三點的時候，周明邁步走向車間門口，準備出去抽根煙，透透氣。

車間里是不行的，到處都堆放著坯布，一個火星子，就可能引燃。

所以，他每次抽煙，都在車間外，或者在廠里盡量不抽。

但大晚上的上班，不抽根煙提提神，真不行。

要熬一宿，明天早上才能下班，這誰頂?shù)米。?

縱然他正年輕力壯，可一夜不睡，又一直工作，真受不了。

只是周明剛走出車間，就看到第五車間外的走廊上，發(fā)小劉建軍正叼著煙，捏著手電筒，向如墨的夜空亂晃。

“三兒，你丫的偷懶啊。”

周明邁步朝發(fā)小走去。

劉建軍身子一擰，手電筒的白亮光束，隨之也移向周明。

頓時刺眼奪目的光線，將周明籠罩。

瞬間在漆黑的夜色中，在周明身邊勾勒出白與黑的明暗交匯。

“明子，你也跑出來抽煙提神了？”

劉建軍咧嘴嘿笑地說著，手電筒頓時一甩，讓朝地上照去。

“歇會，這一晚上誰能堅持下去。”周明越過樓梯口道。

劉建軍舉起手電筒，左手夾著煙卷，打著哈欠道：

“可不是嘛，我最煩上夜班，中班還能好點，就這夜班最煩人，還有咱們廠那些破機器，一到晚上，那聲兒大的能吵死人！”

周明伸手將發(fā)小手中的煙頭拿到面前，把嘴角的煙點著后，還給道：

“晚班廠里補貼5毛，怎么著，不想要？”

劉建軍將手電筒一關，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明子，哥們我還真不想要，一個晚班補5毛，中班2毛，我寧愿天天上中班，白天能玩，下午四點上班，晚上十二點就能回家睡覺，我補貼也掙了，雖然沒晚班多，可不用熬一宿夜啊。”

劉建軍說完，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忙趕緊嘬了口煙提神。

周明靜靜抽著煙，望著遠處的夜空，聽著廠里機器發(fā)出的轟鳴聲，思索道：

“三兒，國家現(xiàn)在改開了，有想法下海做買賣嗎？”

“把這兒辭了？”劉建軍挑眉一問，忙搖晃腦袋，“我怕我媽跟我爸知道，打斷我的腿！”

“這可是咱們運氣好，才進來的，旁人削尖了腦袋，找人托關系都不一定能進咱們廠，我可不敢瞎作妖兒，我媽那脾氣，你是知道的。”

劉建軍說完，將手里的煙頭丟在地上，一邊用腳踩滅，一邊好奇道：

“怎么著，明子，你丫的想下海跟人學做買賣？”

周明扭頭看向發(fā)小，“做買賣多掙錢，不比上班強？”

“可做買賣沒上班穩(wěn)定啊，”劉建軍用攥著手電筒的右手撓著后背道：

“咱們每月都有工資，那些做買賣的，這個月掙錢，下個月說不好就要賠個底兒掉，而且就算想做買賣，得先有本錢不是。”

周明聽著發(fā)小的話，沒著急回應。

因為不管什么時候做買賣，的確是得先有本錢，還要考慮風險。

然而這時，劉建軍猛然間抬手向周明指向前紡車間那邊道：

“明子，你瞧，前紡那邊，丫的是不是換了新出的大功率燈泡了，居然比咱們這兒亮多了。”

周明擰身朝發(fā)小手指的方向看去，整個人當即一怔。

“三兒，你丫的眼睛瞪大好好瞧，那邊都在冒煙，指定著火了，快跟我救火去！”

周明說完，人就唰地沿樓梯快速跑下，朝廠東側(cè)樓的前紡車間急奔。

紡織廠最怕的就是火災，里面都是棉花、布料等可燃物。

一旦發(fā)生火情，不立即撲滅，控制住。

火勢很快就能蔓延至全廠。

當周明急速跑到跟前時，前紡車間所在的一樓，已經(jīng)火光沖天。

炙熱的火焰讓人難以靠近。

滾滾濃煙從燒著的兩個車間內(nèi)不斷往外冒，嗆的人更不能前行一步。

好在不少人從車間里跑了出來，正到處找人前來滅火。

有人去了保衛(wèi)科，有人跑去廣播站，還有的向附近的其他車間尋求幫助。

一時間，廠里廣播通知的通知，吹哨的吹哨，打電話的打電話。

整個廠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哎，你不是那誰嘛，月梅和我們車間另外倆人，都還在里面沒跑出來。”

一個臉被熏黑的女工，朝周明慌亂地說道。

周明聞言，望著沖天火勢，一咬牙，將短袖往頭上一罩，猛地就往前紡第五車間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