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瑾軒背光而立,面容一片模糊。
即便如此,林依蕓也一眼看到了他臉上青紫的傷痕。她一抬腳,跪在地上的紅杏便踉蹌著起身跑了出去。
林依蕓也顧不得這許多,徑直走到兒子跟前,捧著他的臉仔細端詳:“這是怎么弄的?”
姜瑾軒眼里晦澀難明,“姜梨帶人打的。”
林依蕓勃然大怒。
從小到大,自己都沒有舍得動兒子一根手指,如今居然被姜梨打得鼻青臉腫,她著實咽不下這口氣。
“走,我這就帶你去見你父親。”她一把拉起姜瑾軒,就要往外走,“你好歹是她哥哥,她將你打成這個樣子,我不信你父親就不管。”
姜瑾軒不動聲色掙脫她的手:“你只是個外室,我分明也只是個外室子,就算父親教訓了姜梨,日后同樣會有其他人上來對我踩上兩腳,難道一直去找父親?”
林依蕓心口一緊,怔怔望著他。
“你父親已經答應替你周旋參加青山書院春試,若是你進了青山書院,還有誰敢看輕你?”
“阿娘,你不要太天真。如今父親接連納了兩房妾室,這幾日可曾來過這邊?”姜瑾軒沉聲道:“我們有今日的一切,是因為父親心悅你,若哪日他厭倦了,你有沒有想過怎么辦?”
“沒有名分,我和瑤兒連族譜都入不了,難道你要我們一直在人前矮上一截。”
“不會的,你父親不會不管我們的?”林依蕓眼睛發紅,一張臉卻慘白如紙。
“阿娘!你如今已是暮春之年,已經比不得從前。”姜瑾軒大聲道:“薛氏占著夫人的名分,有一百種方法對付你,而你呢?你除了父親的寵愛,連個妾室的名分都沒有?”
“住嘴!”林依蕓聲音發顫:“你在怪阿娘?”
姜瑾軒抿著唇不說話。
“阿娘又去怪誰?”林依蕓突然聲嘶力竭將桌上的茶盞重重掃落在地。
誰都可以議論她,看不起她,但兒子不可以。
這么些年,她難道沒有想過要進伯府,給他兄妹一個名分?但老伯爺不同意,她絲毫沒有辦法。
后來好不容易熬死了老伯爺和老夫人,可是姜衡怕這怕那,一直將她們母子養在這巷子里。
她一雙泛紅的眼睛望著姜瑾軒。這么些年她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他難道一點都不清楚?
姜瑾軒最怕林依蕓這樣的目光,這樣的目光會讓他生出一種負罪感,似乎母親的一生都是他耽誤了。
他低下頭,避開那道視線,“阿娘也累了,早點歇息吧!”
林依蕓剛張了張嘴,但姜瑾軒已經一臉淡漠的走了出去。
屋門輕輕關上了。
林依蕓趴在桌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年歲已大,想要繼續留住姜衡的心越來越難?如今她能倚仗的不過是從小和姜衡一起長大的情分,還有就是這一雙兒女罷了。
她緩緩抬起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兒子的話雖刺心,卻字字在理。既無退路,便只能爭到底。
只要能進府,笑到最后的還不知會是誰。
薛明珠,且走著瞧!
......
......
姜梨一夜好眠,醒來時,只覺整個人神清氣爽。
洗漱完畢,她徑直去了荷香居。
薛明珠一身琥珀色纏枝蓮紋暗花緞對襟衫,蜜合色馬面裙,發間白玉蘭步搖輕晃,面容雖憔悴,舉手投足仍帶著主母的端肅。
見姜梨進來,她含笑招手:‘皎皎,廚房做了你愛的糯米湯團。”
青瓷碗里飄著的糯米湯團軟萌可愛,姜梨舀起一顆裹著桂花蜜的湯團,剛送到唇邊卻又放下。
她望著母親眼下淡淡的青影,輕聲道:“阿娘昨夜可睡得安穩?”
薛明珠正用銀匙攪散碗里的紅棗銀耳羹,指尖頓了頓,笑道:“你這孩子,倒學會操心起我來了。”
“阿娘問你,昨日你去了哪里?”
“去車行道了聲謝。”姜梨不急不忙咬著湯團:“聽說林氏知道父親納妾,發了好大的火。”
薛明珠哼笑一聲,繼續吃著碗里的銀耳羹,“她如今只怕是慌了,恐怕是一門心思就想進伯府當個姨娘。”
姜梨心里微微一動,“阿娘如何打算?總不能由著她興風作浪。”
薛明珠放下銀匙,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皎皎,我如今只想盡快與你父親和離,帶著你和辰兒出府,至于林氏母子進不進府,我并不十分在意。”
大夏律例森嚴,和離婦人不得帶走子嗣,這是薛明珠眼下最苦惱的問題。
若想帶走孩子,除非姜家族長同意,但這談何容易。
“阿娘想要讓姜瑾軒和姜瑤入府,分散姜家的注意力?”
“若你父親只有你和辰兒兩個孩子,姜家定然不放你們出府。但若是林氏母子進府,自然便不一樣了。”薛明珠起身推開雕花窗:“皎皎,此時他們進府對我們來說是好事。”
“只是姜瑾軒若想參加青山書院春試,想都不要想。”
姜梨抿了抿唇:“我明白阿娘的意思了。”
......
......
窗外的日光斜斜照進屋內,將案頭翡翠筆洗映得碧綠欲滴,可姜衡此刻卻無心欣賞。
柳如煙覷著他的臉色,伺候他換好官服,才笑著問:“老爺若是在這里用早飯,我讓人去廚房將早飯拿過來?”
“不用了。”姜衡拒絕,“今日還有事,不能耽擱了。”
出了府,他面色變得凝重起來。
薛明珠花十萬兩為兒子求醫的事早已傳得滿城風雨,昨日御史夫人又前來拜訪,難保不會有人借此做文章。
薛明珠如今越來越剛愎自用,若讓她繼續主持中饋,恐怕用不了多久這伯府都快改姓薛了。
若是有人能替代她主持中饋......
姜衡瞇起眼睛,柳姨娘模樣長得好,人也聰明,但畢竟年輕了些。
反觀蕓娘,聰慧能干,這么多年安分守己,他早該給她個名分。
若是將蕓娘接進府,給她一個平妻的身份讓她入主中饋,一來能安撫她的心,二來也可借機挫挫薛明珠的銳氣。
難就難在軒兒留下把柄在人手中,這事情辦起來便有些麻煩。
他低頭正想的入神,路邊大樹下突然跑出一個來擋在他面前。
“老爺,求你去看看夫人吧!昨日公子受了傷,夫人氣得不輕,今日病得越發厲害了!”紅杏一臉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