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鉤,
將銀輝傾瀉在滿地鮮血的三清觀內。
斷手處涌出的鮮血順著指尖蜿蜒而下,在石板上暈開朵朵妖異的紅梅。
老酒鬼猩紅的瞳孔里燃燒著獸性的瘋狂,喉嚨里發出非人的尖嘯,殘影般朝著院中那抹單薄的身影疾撲而去。
那女子屏息凝神。
李昂看著那女子削瘦的脊背突然繃直,沉肩展背間骨骼發出密如爆竹的脆響。
隨著一聲暴喝,她周身氣息驟然凝聚,雙馬扣拳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轟然推出。
兩股剛猛勁力相撞的剎那,空氣發出沉悶的爆鳴。
老酒鬼魁梧的身軀竟被生生震得踉蹌后退,后背重重砸在斑駁的白墻上,青磚簌簌掉落。
“這女人好大的力氣。”
李昂不由驚道。
他憑借 LV13的力量屬性與天賦加持,也可以輕易打出這般威勢。
但眼前女子卻似將力量凝于掌心,輔助以一種玄奧的武技爆發而出。
他望著女子行云流水的動作,心中泛起層層疑云——
這絕非單純的蠻力,更像是某種經過千錘百煉的武道技巧。
這世界的武道,似乎也不同于藍星的常識認知。
觀內。
被擊退的老酒鬼發出不甘的怒吼,再次如惡獸般撲來。
臨近時卻陡然變向,腰身下沉,以詭異的弧線直插女子下盤。
那看似瘋癲的動作,竟巧妙避開了女子雙拳的正面鋒芒。
女子不慌不忙,雙手在胸前合十,如蓮花綻放般向兩側舒展,使出一招“合掌分開定金橋”。
緊接著身形急轉,如風中落葉般輕盈,雙臂交替劃動,正是“子午連轉單膀手”。
老酒鬼撞入這股旋勁之中,如鬼魅的身軀竟不受控制地原地打轉,舞成一團紅云,攻勢瞬間瓦解。
女子乘勢而上,哈聲震天,以肘為軸、掌根為刃,借轉體之勢勾拳轟出,隨即跟上一記頂心肘。
拳風呼嘯,肘勁破空,將老酒鬼撞得倒飛出去,在月光下劃出一道狼狽的弧線。
一聲轟鳴。
老酒鬼魁梧的身軀如隕石般砸進地面,硬生生犁出丈許深的坑洞。
飛濺的碎石擦著李昂耳畔掠過,他望著那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喉結不受控地滾動。
這女子的手段頗有點可圈可點的地方。
這段時間以來,李昂都是憑借玩家覺醒的天賦和技能,以及自身的高屬性克制敵人。
確實未曾想到,這個世界的武技,竟然有如此威力。
此時若是易地而處,換成李昂來對付這個女人。
在不用任何技能的前提下,跟那個勁裝女子對戰。
如果像老酒鬼那樣平A的話,交起手來,著實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能取勝。
當然,如果使用技能的話,又是另一番結果。
“咳咳……”
粗重的咳嗽聲從坑底傳來。
老酒鬼沾滿泥土的銀發間垂落血絲,卻依舊如僵尸般,直挺挺戰立而起。
方才那幾下,顯然沒對他造成多大傷害。
老酒鬼慢條斯理說道:
“你這女娃子,下手真狠。我的老骨頭差點被你拆了。”
說話雖是調笑,語氣中透著森森寒意。
那女子并不答話,單薄的身影卻如巍峨山岳,將身后重傷的同伴盡數籠罩。
老酒鬼見狀,似是想起故人的影子,突然爆發出夜梟般的尖笑:
“好個有義氣的女娃子,柳振番是你什么人?”
女子的瞳孔驟然收縮,旋即挺直脊梁:
“那是家父。”
老酒鬼枯瘦的手指摩挲著下巴,冷眼掃過觀中三人:
“原來是你這丫頭,我記得你叫柳青青吧,我還吃過你的滿月酒。
呵呵,柳振番那小子古板得緊,怎么容得你跟這些人混在一起。”
柳青青的聲音輕得如同嘆息:
“家父……3年前過世了。”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老酒鬼僵在原地。
他仰首望著當空冷月,溝壑縱橫的臉上陰晴不定。
忽而是痛徹心扉的悲愴,忽而又泛起一絲解脫般的釋然。
良久,
他垂下頭,森冷的目光掃過兩個癱倒在地的殺手,語調陡然轉厲:
“那你跟這些人廝混也有 3年了?不怕丟了柳振番那視若寶貝的振番國術館的臉嗎?”
李昂敏銳捕捉到老酒鬼話語里微妙的震顫——
此時,老酒鬼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個嚴厲的長輩,在斥責不肖后輩。
“前輩誤會了,我跟他們也才剛今晚認識。”
柳青青踏前半步,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筆直,
“但是家父說過,即使是新結識的同伴,也要不離不棄,莫做忘恩負義的不肖之徒。”
“不離不棄——忘恩負義——哈哈哈!”
老酒鬼突然仰天大笑,聲浪震得廊下燈籠劇烈搖晃,靈臺的蠟燭滅了幾盞。
“柳小子教得一個好女兒,跟他自己一模一樣!
了不起,了不起!
老酒鬼這輩子服你啦!”
他笑彎了腰,淚水混著血沫從指縫間滴落,卻又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老酒鬼這又哭又笑的瘋魔樣子,讓院中的眾人皆是一驚。
屋檐上潛伏著的李昂默然不語,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老酒鬼這般模樣。
暮色里,老酒鬼渾濁的瞳孔映著故人之女,喉間泛起酸澀的陳釀味道。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著腰間的酒壺,忽然又輕笑出聲,笑聲里裹著三十載風雨:
“抱歉,人老了骨頭縫里都浸著回憶,總愛對著月亮數日子。”
風卷起檐角銅鈴,叮叮當當撞碎滿院寂靜。
老酒鬼仰頭灌下一口酒,喉結滾動時,喉間的傷疤跟著起伏,又自言自語喃喃道:
“我常跟柳小子講,咱們這些人自打落地,壽數就像沙漏里的金砂,漏一粒便少一粒。
活著的人啊,不過是蒙著眼的聾子坐車,車到站了看不見風景也聽不見報站聲,生生困在原地。”
話音未落,
他枯槁的面容突然泛起追憶的柔光,渾濁的眼睛里竟亮起星芒:
“可那小子偏不這么想,柳小子和我們這些該死的老東西喝著酒。
笑著說人生這場宴席,能入座已是幸事,何苦執著散場的時辰?”
夜風驟起,吹得他的喪服衣擺獵獵作響。
老酒鬼闔上雙眼,脖頸青筋暴起,將滿腔翻涌的回憶生生咽下。
再睜眼時,眼底只剩寒潭般的冷意,周身氣勢如淬毒的刀鋒,一寸寸撕開夜色:
“這輩子在刀尖上走,做過的憾事能裝滿整條春江水。
只是沒想到,今夜又要親手往里頭添上最重的一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