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上游。
大部分積水沉入地下,部分在陽光下被蒸干。
有的地塊腳踩在土地上,松散的像踩在沙灘上,有的地塊則比鐵還要堅硬,有的則是像爛泥對於,充滿了腥臭。
宋觀和吳穗穗來到上游,二人并沒有任何多余交流,主要是跟這女人說話針對性太強,直白一點就是嘴毒。
“我的腳好看嗎?”吳穗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絲絲縷縷的慍怒之色,倒是有些刺耳。
宋觀目光下意識的在她雙足上游離。
雖然青禾衣裳裙擺在垂在小腿肚子上,但并不影響高挑纖瘦,雪白修長的雙腿,趾頭晶瑩如玉,精致平整滑膩,像是經過巨匠的雕琢而成,輕輕踩在大地上,腳底映出農家經文,更讓這雙足充滿別樣的美感。
宋觀腦海中難免想起了“攻速符文”四字,輕咳一聲,清了清干澀卡痰的嗓子,不動聲色的回答:“別的我的不知道,但是上游這地不夠肥美。”
“最好別違心。”
吳穗穗瞥了一眼過來,狠狠地瞪著他,停下腳步,足底經文彌散,騰起縷縷氣機,泛著灰黑之色,當即解釋道:
“上游的土地全無生機,需重新蘊養,使它肥沃才能開始種植,況且面積很大,絕非三兩日可以完成。”
“眼下全國各地災禍不斷,民生多艱,百姓心思渙散無心于耕地,而后造成各種人禍,你身為縣衙典史應該知曉。”
宋觀不可置否的點頭。
自然知曉,光是犯罪率飆升,足夠說明一切,商君所著《商君書》中《墾令篇》的內容重農抑商,對社會生活各方面加以限制,迫使百姓從事農耕,不僅可穩定民心,更是穩定社會的法令。
吳穗穗繼續往前走,腳步輕盈,赤足不斷偵測土地病灶的情況,望著一片荒蕪沙土,隨風而起煙塵漫漫,眸光中泛著些許暗淡之色,身為田官,見此土地荒廢至此,痛心疾首。
“渭水河流經的主要河段處于渭南縣,水土、漁業資源豐富,兩岸居住的百姓人數最多,州府派我來之前,并非單是賑災的事情,此外還有復耕的重任。”
宋觀聽著吳穗穗的話語。
這是朝廷要準備以渭南縣樹立典型?
而后推行向州府各縣,涉及民生農田復耕之事,這自然是極好的事情,自然不留余力的支持。
但......吳穗穗這么說,她這是要準備常住在渭南縣了啊?想到此處,宋觀卻是一陣頭大,這女人三天兩頭踹門,誰頂得住。
“你好像有點不太愿意?”
吳穗穗修長的瑞鳳眼,柔和的時候,散發的卻是迷人的目光,可怒瞪起來卻有些凌厲,具有些許殺傷力,讓人不敢直視。
謝謝......你都知道我心聲了,怎么還好意思問?......宋觀心中腹誹,笑了笑,正色的說道:“榮幸至極,我倒是更希望吳田官常居渭南縣,有你的農家之法,為我渭南縣百姓謀福祉,定然有所成。”
“小詞一套一套的,我可不是公輸璇那么好騙。”吳穗穗冷笑,語言非常犀利,直擊宋觀要害,“我不喜歡說官話,也不喜歡聽。”
原來是喜歡走心的姑娘,真誠是必殺技啊!......宋觀依舊保持笑容,“初見吳田官,峻冷的性子,讓我難捉摸,經你這么一說,倒是宋某人狹隘了。”
“你知道就好。”吳穗穗回答。
“......”宋觀在心中白眼都翻上了天,差點窒息,果然啊,我的真誠,你才是必殺技!這女人,果然不能給好臉色,“吳田官,你的話比手中的鞭還要兇狠,宋某人謝謝你。”
“呵呵......若不是你那句“汗重不過黍稷之實,脊堅方成社稷之基。”,我可任意選定渭水河沿邊縣,司農復耕之事,并非渭南縣不可。”
吳穗穗目光投了過來,挑了挑柳眉,清冷的說道:
“商君對于農耕之事尤為注重,他所推行變法第一條法令便是《墾草令》,法無農不立,農無法不昌,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宋觀正色,緩沉點頭,“為百姓謀事,乃是職責所在,自然殫精竭慮。”
吳穗穗并未否定宋觀的話語。
而且他也確實在做,親身下水與百姓清理河道障礙物,與百姓席地而坐,啃著硬巴巴的饅頭,她都看在眼里,所以這才打算以渭南縣作為司農復耕之事。
而并非是一拍腦門就想干的事情,當然也有許多縣的環境,相對渭南縣來說更好,但是當地府衙官吏不負責,里正不配合,縱然心中有千百種復耕之法,卻無數施展,最終也是枉然。
宋觀看著吳穗穗破天荒露出淡然的微笑,倒是有些驚訝,卻并未調侃,而是報以謙和的微笑,這女人性子霸烈,甚至古怪,少說或不說最妙。
“吳監察與你一同留在渭南縣?”宋觀好奇的詢問,目光看向遠方,瞥見小木鳶在蒼穹翱翔,應是在監視吳法守。
“原本已經要離開,但突發水患,應是等縣令回來之后才知道,雖然我們同為州府下派而來,但各司其職,你應該知道。”吳穗穗回應,她小跑到一處石山上,站在最上面巨石上,縱觀上游的景象。
聽著這話,宋觀大抵是已經知道,這吳法守與之并沒有多大瓜葛,可能僅僅是同行而來,了解甚少。
宋觀看著吳穗穗略微沉重的神色,心中涌起不好的預感,看來恢復農耕的事情,應該出現了不少阻力。
“上游地質問題很大?”
宋觀認真的詢問道。
各學派所學不同,雖說核心思想略微交融,但延伸到了具體秘術或者法術上,卻差距極大,需要悟性才能參透。
例如,讓宋觀去修習墨家機關術,耗費心思,可略作簡易機關術,但越級越高,卻無法悟透了。
正所謂大道歸一,而所追求“道”的方式不同。
吳穗穗纖細手指在潔白額頭上搭了個蓮蓬,瑞鳳眼微微一凝,瞳孔泛著農家經文,像是稻禾小苗在瞳孔彌散,目光所至透過層層土質,而觀測最深層次土地病灶之象。
“渭南縣這片土地生病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辯土術”乃是農家學派弟子必須掌握秘術,只有學會辯土識壤才能司農耕育良田。
此術以《呂氏春秋》中《審時》、《任地》、《辯土》三種理論,統稱為“三才理論”為思想核心而創的農家秘術。
聞言,宋觀瞇著眼看著眼前這片遼闊又荒蕪的土地,除卻貧瘠松散之外,并未看出任何的異樣之處,更別談吳穗穗口中的土地“生病”了。
“說說什么情況。”宋觀看了許久,這才詢問道。
他自然不會詢問為什么自己看不到,這是非常愚蠢的問題,在社稷學宮修習的時候,通識的內容基本上都普及了,況且各學派之間互相交流,更是了解某些核心秘術,自是無法研習而已。
例如可觀測天星地脈,兵家可望云氣辨別兵災,望地勢以排兵布陣,縱橫家可憑借察言觀色,縱橫捭闔,舌戰群雄,醫家則是可望氣以辨別人生死等等各家皆有不一樣的核心秘術。
“這片區域存在死氣以及怨氣。”吳穗穗瞳眸泛著一團陰沉沉灰黑色氣息,那是以“辯土術”所照見的土層深處的種種變化,這倒是和宋觀法家“罪目鑒”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死氣和怨氣?”宋觀露出驚訝之色,“你的意思這片土地曾經死了許多人,所積郁死氣并未散掉從而形成怨氣?!”
吳穗穗認真盯著,搖了搖頭,“不清楚,并未看出深層次的氣機,若是我晉級八品,辯土術進一步得到提升,倒是有可能看出這些死氣以及怨氣如何形成,為何游離于此不散去。”
“那退回到最開始的問題,是否影響復耕?”宋觀抓住核心問題,當即詢問道,畢竟僅是百姓復耕,只要禾苗稻穗可以生長即可,余下的事情并沒有那么重要。
“不好說,走,我們前方后面山脈中看看,這些死氣是否從前方彌漫而來,這倒是有可能。”吳穗穗瞳眸落在前方。
那里是一片濃郁茂盛的密林,與此地荒廢土地差距非常大,可能是因為地勢高,即便漲潮也無法波及,反而因為水氣濃郁,樹木生長更加的茂盛。
話罷,吳穗穗身影閃動,伴隨著一股淡淡的禾苗清香味道,已經掠過上游,蜻蜓點水的點在渭水河面上,借著力量躍過對面山脈上。
“你好像挺喜歡玩?”宋觀落在她身旁,有些好奇的詢問道,這明明是可以疾掠而過,完全不需要再次借助渭水河而二次上岸的。
“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小說家寫的一片葦葉渡江的姿態,難道不夠瀟灑嗎?”吳穗穗回答。
“......”
你贏了......宋觀徹底無語了,這幾個女人各個都是那么有性格,徹底開眼界了,不過,反倒是這樣子,反而覺得吳穗穗這女人,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冷。
這是典型的外冷內熱啊,說白了就是悶騷。
“混熟”了之后,宋觀也一眼看透吳穗穗的潛在人格屬性。
吳穗穗依舊以農家經文催動“辯土術”不斷循著“死氣”的蔓延的方向推進,繞過一片濃密的森林,而后落在一座山崖壁上,望著幽深的峽谷,死氣像是水流一樣汩汩的冒了出來。
“死氣從這里冒出來的,而后開始蔓延向上游處,非常濃郁,但是怨氣極少。”吳穗穗臉色凝重,沉吟半晌,解釋道。
宋觀只是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冒著霧靄,不斷朝著上空蒸騰,一股股濕冷的氣息,讓他渾身起了一塊塊顯眼的雞皮疙瘩,“也就是說,上游怨氣,與之死氣并非同出一出?”
“可以這么說。”吳穗穗微微點頭,將辯土術化掉,而后飛身落在一棵崖松的枝丫上,蹲身望著幽深的峽谷,又抬眸看向宋觀,當即說道:“這峽谷深處會不會有通往往生道路?!”
宋觀驚駭的嗯了一聲,“不能吧?”
他自然明白吳穗穗的意思,在某些極端之處,確實存在通往酆都之路,但是基本上都處于極南極北這些地界。
當然也還有通往酆都或者冥界的方式,這倒是和請“神”下來的方式無異,走的正經路線,神袛需要守護的,否則妖族、鬼裔怎么可以前來參加科舉,可以在人間行走呢。
“不好說,我也是這么推測的。”吳穗穗看著峽谷,“要不下去探探?”而后,她又搖了搖頭,“算了,我有非常不好的預感,地下非常的危險,還是小心為妙。”
“你的小命現在很重要,可是渭南縣數萬民未來的衣食父母,還是悠著點。”宋觀心中有些悚然,他可不認為以九品的修為,查探這些“詭異”的地方,可以安全而歸。
“你不敢就別拿我當擋箭牌。”吳穗穗也心虛,但是一向強勢的她,自然不會承認,“等復耕之事忙完再說。”
宋觀與之對視一眼,各自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
而后吳穗穗轉身撤出峽谷,回到上游的位置,繼續思考從什么角度開展復耕之事,宋觀站在她身邊,有些好奇詢問道:“冒昧的問一下。”
“冒昧就別問了。”吳穗穗瞥了他一眼,“我跟公輸璇的事情,你瞎問什么?”
“......”
宋觀搖了搖頭。
這女人真是陰晴不定,川劇變臉都沒有那么快。
......
渭南縣。
天工署。
公輸璇在并未前往渭水河清理河障,而是告知提舉今日師兄會前來渭南縣。
約莫巳時的時候。
荊無矩出現在天工署的大門外。
公輸璇上前迎接。
“荊師兄,你終于來了。”公輸璇臉上綻放笑容,盼著師兄這么久,終于來了,但是看著荊師兄的臉色,似乎有些凝重,而又詢問道:“師兄,難道調閱案卷有難度?”
“我先喝口水。”荊無矩喝了一碗茶水,眼神示意公輸璇前往內堂,而后以墨家兕獸守住此間屋子,這才松了口氣,“師妹,調閱案卷遇到阻力,但最終還是有驚無險。”
“師兄,我看你臉色,似乎并不是這事吧?”公輸璇秀目猶如墨家非攻尺,可丈量人心,當即看穿荊無矩心頭憂慮,當即詢問道。
“此事在朝堂中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