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署。
廂房內。
“小姑,大半夜你把我抓過來作甚,我才剛睡下。”小木鳶十分困倦的躺在小巢穴上,眼睛眼皮垂著,差點都睜不開眼。
“你是不是偷吃了經卷?”公輸璇扭頭看著它,詢問道。
“那個......呃......嘿嘿......我就是嘴饞......”小木鳶頓時清醒了,小翅膀就像手指一樣,點點合在一起,略有些尷尬。
“嘴饞也不行,小心你神魂潰散了,到時候我可再也幫不了你了。”公輸璇無奈的說道,“宋觀為什么會把法家批注經文給你?”
小木鳶興奮的說出跟宋觀合作的事情,聽著公輸璇扶了扶額頭,恨不得把它抓過來敲打一頓,“人家讓你反過來監視我,你還真干了,你天生反骨啊。”
“......”小木鳶癟著嘴巴,解釋道:“怎么會小姑,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我還是懂得,對了,有個法家修士,好像可以感受到了我的氣息。”
公輸璇嗯了一聲,滿臉疑惑,想了下,莫不是吳法守?......“你以后小心點,別輕易把自己的氣機散露出去,容易招惹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另外,你絕對不能再吃經文了。”
“可是,我真饞啊,那些食物太難吃了......”小木鳶滿臉痛苦,而后張口吐出那卷《開皇律》,委婉道:“小姑,要不聞聞味道行不行?我感覺過段時間,可能要從宋觀身上釣出你要的經文了。”
公輸璇把宋觀注釋的經文放在案幾上,“不用了,你管好自己就行,我已經和宋觀合作了,對了,以后別老問候人家祖宗十八代了,縣衙衙役都把話傳到署內了,你罵太臟了。”
“......”小木鳶嘴角在抽搐,“小姑,你不是管他叫律令暴徒,我可是跟你統一戰線啊,小姑啊小姑,你怎么自己先反水了,還怪我......”
公輸璇怪不好意思的把小木鳶嘴巴封住,“今時不同往日啊,我有事,先出一趟門,半個時辰后,封印會自動解除。”
小木鳶手舞足蹈,嘴巴巴拉巴拉在講各種亂七八糟的話語,但是奈何沒有聲音,誰也不知道是在控訴還是在抱怨。
公輸璇含笑離開廂房。
“看來你已經看到義眼留影了。”公輸璇從署內走了出來,看到李清棠一襲青裳,雙手環抱著,靠在門前的石獅子上,正側臉望著明月。
聽到公輸璇的聲音,她扭頭過來,微微點頭,但并未有任何的情緒,語氣略顯清冷的說道:“你應該知道,這不足以說服我,而且并不能代表什么,墨家修士自有手段,可以更改義眼的內容。”
公輸璇嘴角微微揚起,淡淡的笑了笑,“內容,你相不相信,暫且不論,但是既然你來找我,肯定在某些事情上,已經改變你內心深處的想法,亦或者,你也很想知道,我們究竟查出什么線索,不是嗎?”
李清棠環抱著的雙手微微攏緊,緘默不語。
李清棠這幅姿態在公輸璇看來,完全是說中她心中的想法,所以,李清棠也是抱著“合作”的意愿而來,只是如同最開始她和宋觀一樣,是否有足夠合作的價值,否則誰也不會吐露心聲。
“社稷學宮全部都培養出些什么家伙,好吧,我也出自于社稷學宮......”公輸璇在心中吐槽一聲,看了一眼李清棠,“跟我走一趟。”
李清棠螓首微點。
公輸璇一躍而起,站在屋脊上,看著李清棠跟隨而至,而她順勢朝著渭水橋的方向而去。
須臾,二人落在渭水橋上。
“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李清棠站在橋上,美目環顧四周,沒有任何動靜,但是渭水水面激浪翻動,隱約有發大水的征兆。
“義眼給我。”說著,公輸璇接過李清棠遞過來的義眼,懸浮在空中,指尖泛著墨家靈氣,輕輕點在義眼上。
義眼閃爍光芒,映照出一副湖面,乃是三個人站在渭水橋上,齊齊望著渭南縣所在的方向,正是宋觀最近所獲殘印的那副畫面。
“右側是我父親,背對我們的人,是宋觀父親,而左側的人,倒也推測過是妖族,但是目前沒有任何線索指向是妖族人物。”
“但渭南縣地下機關城中“天志殿”的法墨樞中,我父親以墨家機關術刻意抹掉內容,卻直指李沅。我想李沅究竟是誰,你應該比我們更加的熟悉。”
公輸璇解釋著,看著李清棠略微動容的小表情,自然是斷定了此前的推測,她和李沅的關系匪淺。
對此,李清棠并未解釋,而是陷入思考中,畫面左側中的人,她也看不出是誰,宋明堂的身影已經完全遮擋了。
但若是按照公輸璇所映照而出畫面以及所言,那么她爺爺所行,與之所見,已經完全背離,完全不是她從小認識的爺爺。
而雙方的線索互相交織之下,定然有一方的線索存在誤差,迷惑她的視線以及思維,讓對整件事的認知存在偏差。
但是究竟誰是對的?
《野叟曝言》中所增設的回目?
亦或是公輸璇手上掌握的這些線索?
一時間,李清棠自感有些混亂,難以辨別,須臾之后,這才看著公輸璇,臉色非常不好,當即說道:“你讓我怎么相信你們?”
公輸璇看著她質問道:“你是不是想殺宋觀?”
李清棠面無表情,并未解釋。
“我并不清楚你手里掌握了什么線索,但是當下,我們三人都已經入局,所有線索以及情況未明之前,我們應該通力協作,難道不是嗎?此外,宋觀也舍命救過你,退一萬步說,即便存在恩怨,那些也都是二十年前的恩怨......”
公輸璇的話語還未說完,李清棠立即打斷她,臉色清冷,沉聲道:“公輸璇,你真幼稚!你也別試圖當宋觀的說客,我自有判斷!什么叫二十年前的恩怨?難道我族人全部被清算致死,這口氣,你要逼我咽下嗎?”
“并不是......”公輸璇蹙眉,“抱歉,可能是表達有問題......”
公輸璇,嘆了口氣,看著李清棠神色,不再繼續說了,怕是這些線索,不足以改變她內心深處的既定想法,根深蒂固太久了,而今查到線索,積壓的仇恨正在逐漸爆發,誰也無法勸阻。
眼看李清棠準備離開,她又說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么和宋觀合作嗎?”
李清棠停下腳步,雖然并未說話,但是卻有想要聽的意思。
“因為這座渭水橋。”公輸璇回答。
李清棠略帶疑惑的看著她,“這橋是你父親的遺作,但是我看不出和宋觀有什么關系。”
公輸璇掌印拍在就近的殘樁上,覆蓋在上面糯米灰漿脫落,映出光芒,將內中金文呈現而出。
李清棠略微動容,看著當下的場景,美目落在公輸璇身上,當即詢問道:“這是......你父親所留下金文?”
公輸璇點頭嗯了一聲,“這些金文,需要法家金文注釋和墨家機關術才能解讀具體內容,若不是我父親和法家合作,怎么可能會在橋上留下這些金文,這也是我和宋觀夜探地下機關城,所總結而出解讀方式!我想,這些已經是我們最大的誠意了。”
說著,公輸璇再度將糯米灰漿掩蓋而去,所有殘樁中所呈現而出金文隱去,沒有絲毫的痕跡,旋即她看向李清棠。
李清棠站在原地沉思許久,淡淡的說道:“李沅是我爺爺。”而后起身準備離開,扭頭看向公輸璇,又說道:“我不相信他,我相信你。內容解讀之后,告知我,好自為之。”
話罷,李清棠化作一道流光,掠向高空,而后消失在夜空之中。
公輸璇看著她消失的黑點,嘴角微微揚起,長舒一口氣,“李清棠這家伙,有一股拗性,真是難搞。不過近期而言,應該不會出現大問題......但是似乎,還有更大的問題要來了。”
公輸璇看著渭水河中翻滾的激浪,完全預感到一場水患正在醞釀當中,但是以她微弱的力量,根本無法阻擋。
不久之后,渭水河中,巨大水龍翻滾,層層疊浪而起,沖破渭南縣的長夜,將所有人從睡夢中驚醒。
“這什么情況,渭水河又發大水了?”
“這一次的動靜更加大了,渭水的浪更加兇猛了!”
“不好了,據說渭水上浮數丈,摧毀無數農田以及村莊,許多避難所已經被破壞了!”
“......”
各種聲音在縣內響起,百姓們紛紛驚醒,沖上城樓看著遠處的景象,心中頗為震撼。
同樣也有許多人痛哭流涕。
他們的農田以及所有家產幾乎幾乎全部被摧毀,所造成的損失不可計量。
......
縣衙。
廨舍內。
宋觀突然驚醒,額頭滲透著冷汗,渾身都濕透了。
他做了個夢,地下機關城“巨物”,從中爬了出來,嘴里不斷念叨,“獬豸血,獬豸血。”,這巨物根本就是來索他的命。
“呼......”
宋觀長舒一口氣,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緊鎖著眉頭,明顯的感覺到縣內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赫然是渭水河已經發大水了。
剛欲起身,耳畔響起一道聲音。
“罪孽又開始重新計量了嗎?”
宋觀略微一驚。
這道聲音頗為熟悉,赫然是白十七的聲音。
上一次在渭水河中,白十七斷尾斬殺八品尸體,再次救他。
而后陷入沉睡之中,雖然寄宿于他的獬豸補服中,卻像沒有任何生機一般的死寂,多次感應,也沒有任何反應,不成想竟然在這關鍵時刻蘇醒了。
“白十七,你蘇醒了?!”宋觀詢問,他心中也有許多問題想要詢問白十七。
“我支撐不了多久,而且,青丘國方面憑借通緝令,已經發現我的蹤跡,不日將會抵達渭南縣。”白十七的聲音又再次傳來。
宋觀臉上浮現凝重。
當初白十七攜卷青丘國通緝令而來,可見其處境之危險,已是觸犯《天律法典》,必須受刑,但最終他以刑名鼎裁決,而獲得壹刑劍,卻從中得到商君指示“法非人專”,故此他下判決,卻遭遇阻礙,而今回想這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宋觀思考著,當即說道:“我應該怎么幫你?”
“《青丘律》和青銅徙木令,可掩蓋我的氣息,短時間內不會被發現。”白十七的聲音又再度傳來,顯得非常虛弱,像是魂燈枯盡,隨時可能寂滅。
宋觀手中浮現《青丘律》以及青銅徙木令,而后看到獬豸補服上白狐虛影微動,狐尾一卷,將兩個物件卷入獬豸補服內,消失不見了。
許久之后,宋觀赫然看到獬豸補服上的雙爪,各自抓著一卷律令文書以及一塊徙木令,頗為驚異,他當即說道:“白十七,我有許多問題不解,想要詢問你。”
“我妖丹破損,支撐不了多久,隨時可能陷入沉睡中。”
“青丘國狐族內部究竟發生什么事情?這與我父親是否存在關系?”
宋觀思緒亂飛,腦海中閃過各種問題。
但是想來此案由白十七攜卷青丘國通緝令而撥開,自然要詢問其根源所在,并且父親在此案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這都是非常關鍵性的問題。
“狐族變法失敗了,《渭水治蝗策》......很......重要......”
白十七口中傳來不甘的聲音,逐漸變得虛弱,最終像是從未出現過,再度沉睡了。
宋觀聽著白十七的話語,思考著竟然想不明白任何頭緒......如鏡花水月,捉摸不透,根本無法聯系在一起,當即低語道:
“線索還是太散亂了,看來我也要關注青丘國內部情報。”
這時候。
廨舍外傳來冰冷的聲音。
“宋觀,渭南縣內出現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還有心思睡覺?”
“......”
宋觀推開西窗,看到吳穗穗站在老槐樹下。
她身穿青色漸白稻禾錦紋衣裳,像是禾田畫卷在身上,但此時此刻,她峻冷的神色中,有些慍怒,因為懸掛在腰間蟲災甕中的寓鳥,正在發出生氣低鳴聲。
宋觀與之對視,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吳田官,此言差矣,我正準備趕去現場。”
“呵,縣令讓你配合我,你就是這般行徑?”
“我前來渭南縣,未曾碰上一樁好事,河道尚未疏浚,又被大水沖垮,稻田尚未重新種下,又被摧毀,縣衙典史又如此懈怠。”
“宋觀,我想問問,你的圣賢書都讀到狗身上了嗎?”
“......”
宋觀微怔,此女性子為何如此霸烈?
不遠處的廂房中。
李清棠聽到吳穗穗言辭如此激烈,也忍不住暗爽,滿是笑容,十分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