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江陵城徹底沉入了寂靜。

唯有更夫單調(diào)的梆子聲，偶爾劃破沉沉的夜幕。

向?qū)櫼簧砝涞囊剐幸拢c墨色融為一體。

白日里，他和田信看似閑逛，實則已將江陵糧倉周邊的地形、守衛(wèi)換防的規(guī)律默記于心。

此刻，向?qū)櫟纳碛叭绻眵劝阗N著墻根滑行，精準(zhǔn)地卡在兩隊巡邏兵交錯而過的短暫間隙，悄無聲息地接近了那片燈火稀疏的區(qū)域。

空氣中彌漫著陳舊谷物微微發(fā)霉的氣息，混雜著江水的潮意。

糧倉高大的黑影匍匐在夜色里，像一頭沉默的巨獸。

向?qū)櫰磷『粑瑢⑸硇慰s在堆積的柴垛后。

一隊巡邏兵丁打著哈欠，提著燈籠從不遠(yuǎn)處走過，靴底摩擦地面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燈籠的光暈掃過向?qū)櫜厣碇幍那胺剑志従徱崎_。

冷汗幾乎瞬間浸濕了他貼身的衣物。

每一次心跳都重重砸在耳膜上。

待腳步聲遠(yuǎn)去，他才如貍貓般再次竄出，向著記憶中乙字號糧倉最偏僻的角落摸去。

越往里走，那股霉味似乎淡了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隱約的、刺鼻的味道。

向?qū)櫟谋且砦⑽Ⅳ鈩印?

是硫磺。

還有淡淡的桐油氣味。

他心中一凜，知道自己找對地方了。

那是一間看起來久已廢棄的小庫房，門上掛著銹跡斑斑的鐵鎖，周圍更是雜草叢生。

向?qū)櫪@到庫房背陰處，這里堆放著許多破舊的麻袋，散發(fā)出腐朽的氣味。

他蹲下身，借著從云層縫隙中漏下的微弱月光，仔細(xì)檢查地面。

很快，他的手指觸到了一塊與其他地磚略有不同的邊沿。

輕輕用力，那塊磚果然松動了。

向?qū)櫝槌黾?xì)鐵絲，小心翼翼地撬開地磚。

一股更濃烈的硫磺與桐油混合氣味撲面而來。

地磚下，是一個不大的坑洞。

里面整齊地碼放著幾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的物事。

旁邊還有幾只小巧的布袋，以及一小捆引火用的火絨和幾根火折子。

證據(jù)確鑿！

向?qū)櫟男呐K劇烈地跳動起來，正要伸手去取。

忽然，遠(yuǎn)處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伴隨著刻意壓低的交談。

“都放妥當(dāng)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問道。

“放心吧，三爺。按您的吩咐，東西都藏在這兒了，保證萬無一失。”另一個聲音諂媚地回應(yīng)。

“嗯，告訴底下人，明晚三更準(zhǔn)時動手。先在西邊弄出點動靜，吸引守衛(wèi)過去，然后這邊立刻點火！”

“明白！一把火燒個干凈，什么賬冊虧空，都他娘的見鬼去吧！到時候趙將軍來了，太守大人也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

“少廢話！干完這票，少不了你們的好處！趕緊走，別讓人瞧見！”

腳步聲和說話聲漸漸遠(yuǎn)去。

向?qū)櫡诼榇押螅粍硬粍樱钡酱_認(rèn)那兩人徹底離開。

明晚三更！

他眼中寒光一閃，不再猶豫。

迅速從坑洞中取出一小包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黃色硫磺粉末，又扯下一小塊浸透了桐油、黏膩膩的油布條。

他沒有動火絨和火折子，只是將這兩樣關(guān)鍵物證貼身藏好。

然后，他將地磚小心翼翼地復(fù)原，并用周圍的塵土和雜草掩蓋痕跡。

撤離比潛入更加驚險。

或許是心神激蕩，或許是天意弄人，在翻越一道矮墻時，他的腳尖不慎踢落了一片松動的瓦礫。

“誰在那里？！”一聲厲喝陡然響起。

向?qū)櫚档酪宦暡缓茫硇稳珉姡煌朔催M(jìn)，猛地竄入旁邊更深的陰影之中。

他沒有選擇原路返回，而是憑借著對地形的記憶，七拐八繞，穿梭在迷宮般的庫房與窄巷之間。

身后的追兵呼喝聲、腳步聲緊追不舍，燈籠的光芒在黑暗中晃動。

終于，在一處堆滿空置木箱的角落，他利用視覺死角，屏息凝神，硬生生等追兵從不足五步遠(yuǎn)的地方跑過，才再次悄然滑入夜色。

當(dāng)向?qū)檸е簧砗逗偷牧蚧俏叮匦鲁霈F(xiàn)在田信面前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一絲微弱的魚肚白。

他將那包硫磺粉和油布條放在桌上，聲音因急速奔跑和緊張而略帶沙啞，卻異常堅定。

“先生，物證在此。”

“屬下親耳聽見糜芳心腹密謀，定于明晚三更，縱火焚燒乙字號糧倉，意圖燒毀罪證！”

桌上的油燈火苗輕輕跳動，映照著那兩樣不起眼的物證，卻仿佛散發(fā)著毀滅性的光芒。

田信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物證有了，人證也有了。

糜芳的陰謀已是板上釘釘！

但時間，只剩下不到兩天！

趙云將軍后天才能抵達(dá)。

明晚三更，大火一起，一切都晚了！

直接上報？不行，人微言輕，又無旁證，只怕反被糜芳倒打一耙。

等子龍將軍？來不及了！

他們必須立刻將消息送出城，送到關(guān)羽將軍手中！

可誰能擔(dān)此重任？

放眼江陵，既能即刻行動，又能讓關(guān)將軍深信不疑的……

唯一的選擇……只有關(guān)姑娘了！

田信心中迅速判斷：她身為關(guān)將軍之女，在江陵有一定根基，身邊定有忠誠可靠的親隨可以調(diào)動。

更重要的是，此事關(guān)乎她父親安危，她絕不會坐視不理，也最有可能讓關(guān)將軍第一時間相信這份警訊！

事不宜遲！

天色剛剛蒙蒙亮，田信便帶著向?qū)櫍此茻o事發(fā)生般，大張旗鼓地離開了那處宅院，徑直朝著關(guān)家府邸走去。

這樣做，反而能迷惑可能存在的監(jiān)視者。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關(guān)姑娘！請恕田信冒昧打擾！”田信的聲音清晰而急切。

片刻之后，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關(guān)銀屏披著一件外衣，顯然是被吵醒，睡眼惺忪之中，帶著幾分被打擾的不悅和警惕。

“什么事？大清早的……”

田信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廢話，直接側(cè)過身，讓她能清楚地看到懷里那兩樣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物證。

關(guān)銀屏的目光落在上面，臉色瞬間變了。

她立刻將兩人讓進(jìn)院內(nèi)，并迅速關(guān)上大門。

進(jìn)入待客的偏廳，田信屏退左右，用最快的語速，將向?qū)欁蛞拱l(fā)現(xiàn)的陰謀和盤托出。

“……關(guān)姑娘！糜芳此舉，是為了掩蓋他貪墨的罪行！”

“如今，子龍將軍未到，我等無法直接聯(lián)系上關(guān)將軍！恐怕只有您，能夠調(diào)動人手，帶著這些證據(jù)，連夜出城，向關(guān)將軍報信示警！”

關(guān)銀屏起初還有些迷糊，但當(dāng)聽到縱火燒倉等字眼時，她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睡意全無。

“好個不忠不義的東西！”她咬牙切齒，粉拳緊握。

“竟敢在江陵做出這等事！”

沒有絲毫猶豫，關(guān)銀屏當(dāng)機(jī)立斷。

“你等著！”

她轉(zhuǎn)身入內(nèi)，很快，一名身材精悍、眼神沉穩(wěn)，約莫五十歲上下的老卒便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門口。

“小姐有何吩咐？”老卒的聲音低沉有力。

“廖叔，”關(guān)銀屏指著桌上的物證，神情肅穆，

“您是從父親在家鄉(xiāng)時便跟隨的老人了，最是可靠。”

“請立刻將此物用油紙包好，帶上這封信，不惜一切代價，務(wù)必親手交到我父親手中！”

她迅速寫下一封密信。

老卒接過物證和密信，鄭重地點頭。

“小姐放心，老夫一定送到！”

話音未落，老卒的身影已消失在晨光熹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