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轔轔,車輪碾過成都初春尚帶寒意的泥土路面。
向寵早已備好了一輛馬車。
車不算奢華,但足夠堅固舒適,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田信深吸一口清晨微涼的空氣,帶著些許泥土的清新。
他與前來送行的諸葛亮夫婦、法正等人一一作別。
兩名精挑細選的護衛早已侍立在側,目光銳利,身手顯然不凡。
向寵最后仔細檢查了一遍車軸與挽馬的韁繩,確保萬無一失。
就在田信準備抬腳登車的那一刻。
一陣急促而有力的馬蹄聲驟然由遠及近!
蹄聲如雷,煙塵滾滾。
一隊人馬風馳電掣般沖到了近前,氣勢驚人。
為首那人,一身利落的紅色勁裝,緊緊勾勒出矯健玲瓏的身段。
一張明艷的面容上,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少女嬌憨,眼神里卻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英氣。
正是關羽之女,關銀屏。
她身后,緊緊跟著十余名騎士。
個個氣息彪悍,眼神銳利如刀,身形沉穩如山。
這些人,只消一眼,便知是久經沙場,從尸山血海里硬生生爬出來的百戰精銳老卒!
“田信!”
關銀屏猛地勒住胯下神駿的馬韁,聲音清脆。
田信聞聲一愣。
旁邊的向寵也是滿臉愕然。
關銀屏微微揚起線條優美的下巴,銳利的目光先是掃過田信,隨即又落在向寵身上。
“我已寫了書信給父親,要荊州軍中歷練一番。”
“順便,護送你一路。”
向寵聞言,臉上露出明顯的難色,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關銀屏卻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柳眉一挑。
“怎么?”
“我關云長之女,要去我父親鎮守的軍營,還需要向誰解釋不成?”
她輕輕拍了拍腰間懸掛的佩劍。
“此事,爾等無需多慮。”
“出發吧。”
田信看著眼前這位英姿颯爽,卻又帶著幾分將門虎女特有蠻橫的關三小姐,心中只剩下無奈的苦笑。
他很清楚,這位小姐一旦決定的事情,恐怕誰也攔不住。
罷了,多些人手總是好的,路上也能更安全些。
“如此,便有勞關將軍與諸位壯士了。”
田信對著那十余名氣息沉凝的老卒拱了拱手。
老卒們只是眼神沉凝地點了點頭,并未多言。
他們的目光只追隨著關銀屏,顯然只聽這位小姐的號令。
車隊緩緩啟動,車輪再次碾過泥土,踏上了通往白帝城的漫漫長路。
他們將在那里換乘舟船,順江而下,直抵江陵。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真正坐在這顛簸搖晃的馬車里,田信才更能體會到李白那句詩中蘊含的艱辛。
他清楚地知道,此去江陵,水路雖快,但從成都到白帝城的陸路這一段,騎術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坎。
他必須盡快學會騎馬,至少要能自保。
途中休息時,田信從隨行的輜重里,翻出了幾樣造型奇特的金屬物件。
那是他在黃月英的工坊里,抽空讓工匠按照記憶中的樣子,悄悄打造出來的——馬鐙。
“這是何物?”
關銀屏好奇地湊了過來,打量著那兩個鐵環。
“此物名為馬鐙。”
田信解釋道,
“可助人更易上馬,亦能于馬背上穩固身形,減少顛簸。”
他有些笨拙地將馬鐙掛在馬鞍兩側。
第一次嘗試上馬,有了馬鐙借力,過程確實比之前空手上要輕松了一些。
但依舊是手忙腳亂,姿勢狼狽不堪。
“噗嗤!”
關銀屏毫不掩飾地笑出聲來,清脆的笑聲在寂靜的山谷間回蕩。
“田信,還是坐車吧,你這上馬姿勢堪比猴子撈月!”
田信臉頰微微泛紅,卻沒有理會她的嘲笑。
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再次嘗試。
有了馬鐙的支撐和借力點,上馬的過程確實輕松了許多。
雖然坐在馬背上依舊搖搖晃晃,重心不穩,但至少能勉強坐穩了。
接下來的路途,只要遇到稍微平緩開闊些的路段,田信便會主動下車。
他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騎乘。
從最初的東倒西歪,需要人時刻在旁小心攙扶。
到后來,他能勉強在馬背上保持平衡,獨自搖搖晃晃地前行一小段距離。
進步雖然緩慢,卻也實實在在,肉眼可見。
只是,這份進步的代價,是常人難以忍受的鉆心疼痛。
從未受過這等劇烈摩擦的大腿內側,很快便被粗糙堅硬的馬鞍磨得火辣辣一片。
細嫩的皮膚破損,滲出點點殷紅的血絲,與粗布的衣物粘連在一起。
每一次挪動,每一次顛簸,都如同無數細針在狠狠地扎刺。
田信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只是默默地堅持著。
夜晚宿營時,他會悄悄躲在篝火旁邊的角落里。
借著昏暗的火光,偷偷查看傷口,用冰涼的溪水小心翼舍地擦拭。
然后再涂抹一些隨身攜帶的,效果并不算太好的簡易傷藥。
某日傍晚,篝火燃起。
關銀屏看著田信一瘸一拐,步履蹣跚地走向篝火的身影,那雙明亮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她從自己的行囊里,摸出一個小巧的黑色陶罐,隨手丟了過去。
“喏,拿著。”
陶罐劃過一道弧線,準確地落在田信懷里,入手微涼,帶著一絲淡淡的清涼藥香。
“這是關家軍中秘制的傷藥,對付你這種皮肉傷,效果最好。”
她的語氣依舊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傲嬌,卻明顯少了幾分之前的戲謔。
田信微微一怔,拿起那入手沉甸甸的陶罐,低聲道:“多謝。”
向寵則始終如一,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他安排宿營的地點,仔細布置警戒的哨位,檢查隨行物資,事無巨細,處理得井井有條。
對于關銀屏這位大小姐的突然加入,他雖感意外,卻也始終保持著對將門虎女應有的尊重與恰當的距離。
他每日都會細心詢問田信的身體狀況,妥善安排好飲食起居。
確保這位肩負重任的督農都尉,不會因為路途的勞頓而倒下。
這一路雖有官道可循,但年久失修,早已不復當年。
加之蜀地多雨,不少路段早已變得坑洼泥濘,不堪行走。
一行人出發沒幾天,便遇上了連日的陰雨。
細雨綿綿不絕,將本就難行的山道,徹底變成了一片泥沼。
拉著田信的馬車,兩個輪子深深地陷入了厚厚的泥濘之中。
幾匹健壯的挽馬奮力嘶鳴,肌肉賁張,也無法將其拖出半分。
“下車!所有人,一起推!”
向寵當機立斷,沒有絲毫猶豫,率先跳下馬背,踩入了冰冷的泥水之中。
護衛們,以及關銀屏帶來的那些精銳老卒們,也都紛紛下馬。
他們默契地走到車后,合力推車。
關銀屏見狀,也毫不猶豫地跳入了齊膝深的泥水中。
她咬著銀牙,用她那看似纖細,卻蘊含著驚人力量的肩膀,死死抵住沉重的車廂。
田信見狀,也立刻推開車門,跳下馬車。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到車尾,用盡全身的力氣,與眾人一同,奮力向前推動。
冰冷刺骨的泥水瞬間浸濕了鞋襪,泥點濺滿了嶄新的儒衫。
但他沒有絲毫猶豫和退縮。
關銀屏用眼角的余光,瞥見田信那沾滿了泥污,卻依舊拼命用力推車的身影,眼神中閃過一絲明顯的詫異。
在她看來,像田信這種文弱書生,遇到這種情況,多半會選擇躲在車里抱怨或者束手無策。
卻沒想到,他竟然也肯親自動手,與這些底層的士卒們一同吃苦受累。
那些原本對田信這位空降的年輕都尉,心中多少有些輕視的老卒們,看向他的目光,也悄然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