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高掛,陸昭攜著阿蘭回到了東水驛站。
鎮守使林月娥正倚在柜臺前翻閱賬冊,聽得腳步聲抬眼望去。
陸昭將阿蘭推至身前,按著阿蘭做了一個揖,自己則拱手道:“林前輩,這位是我白水城表親家的姑娘,喚作胡蘭。家中遭了變故,偏生女兒身不能繼承祖產。
晚輩初至沂水宗,人微言輕,還望前輩垂憐,給這丫頭尋個差事。別看我這小妹生得單薄,卻是能吃苦的。”
阿蘭會意,亦是十分配合,捋起袖子,努力擠出一絲肌肉來。
林月娥見阿蘭這唇紅齒白的模樣,眼角浮現出一絲慈祥,溫聲道:“陸道友請放心,老身定會好好安頓你家小妹。”
在東水驛站一住便是三日。
林月娥待阿蘭極好,不僅給她安排了幫廚的活計,閑來還教她讀書寫字;阿蘭聰慧,亦是學得極快。
陸昭原本只打算稍作休整,等靈馬一到便啟程,誰知左等右等,驛站的靈馬遲遲未至。
他倒也不急,索性厚著臉皮,跟著阿蘭蹭了好幾頓驛站的飯菜,驛站的飯餐是正經大廚做的,比俗世院免費提供的不知要好上幾倍。
第三日正午,陸昭正捧著碗筷,津津有味地扒拉著碗里的香米,林月娥忽然走到他身旁,似笑非笑地說道:
“陸師弟,你這幾日飯倒是蹭得勤快。”
陸昭咽下嘴里的飯,笑道:“林前輩,既然收了阿蘭,加上陸某人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吧?而且,不是說咱俗世仙可以免費吃住嗎?”
林月娥輕哼一聲,指了指正在灶臺邊忙碌的阿蘭:“蘭妹子是靠自己掙錢換吃的,你呢?而且,免費吃住,吃的是烤馕,住的是馬棚,現在全部是看在蘭妹子的面子上,給你安排好的住所。”
阿蘭聞言,得意地揚起小臉。
陸昭訕訕一笑,正要再辯,林月娥卻已收斂笑意,正色道:“陸師弟,你應該知道,雜事堂的規矩。”
“雜事堂,不養閑人,對嗎?”
“既然知道,那把這任務做了。”
林月娥袖袍一拂,一枚深藍色的木匣穩穩落在陸昭面前。
調查任務。
陸昭拾起玉簡,略感詫異:“咦?驛站也能像雜事堂那樣發布任務嗎?”
林月娥微微頷首:“自然可以。鎮守使的職責之一,便是收集當地百姓的匯報,整理成任務,再提交給雜事堂,只不過許多鎮守使不愿意費這事罷了,畢竟沒有獎勵,就沒有做的動力。
若能在任務傳至沂水俗世院之前就完成,便可直接在雜事堂領取貢獻點。陸師弟,以后去新的驛站,都可以去大廳里看看,整日無所事事,終究讓人不舒坦。”
陸昭聞言,尷尬一笑,隨即打開木匣。匣中躺著一張薄薄的草紙,上書:
【錢隆村農婦王氏來報:
后山頂有座破廟,近日有陌生鬼祟之人頻繁出沒,疑有不軌之舉。
獎勵:暫定一貢獻點】
“這是今日新接的調查任務,路程不遠,以你的腳力,四五個時辰便可抵達。”
……
子時已過。
殘月如鉤,懸于山巔,將破廟的輪廓鍍上一層冷寂的銀輝。
廟內蛛網垂掛,供桌上的神像早已面目全非,唯有一堆篝火驅散了幾分陰寒。
火光搖曳,映出兩道身影。
一人樵夫打扮,粗布麻衣,腰間別著一柄磨得锃亮的斧頭,腳邊堆著幾捆新砍的柴火。
火堆對面,坐著一個游俠兒,腰間佩一把鋼刀,刀鞘磨損,顯然久經風霜。他沉默地擦拭著刀刃,火光映在冷鐵上,泛出森然寒光。
忽然,廟外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踩碎枯葉的聲響格外清晰。
樵夫的手悄然摸向斧柄,指節微微泛白。
游俠兒亦是抽出那柄鋼刀。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廟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月光傾瀉而入,推門進來的是一位穿著灰色衣袍的少年。
胸口“沂水”二字在火焰之中閃著微弱的光芒。
見二人如此如臨大敵,他笑道:“小生正要往東水驛站而去,可惜天黑迷了道,恰見山上廟中有火,特此前來借火休息一夜。”
“可以。”那樵夫甕聲甕氣地答了一句。
少年道了聲謝,在火堆旁坐下,伸手烤了烤火,似是隨口問道:“不知二位深夜來此破廟又是作甚,可是和我一樣迷了道?”
“等人。”樵夫嗓音低沉。
“何人?”少年笑意不減。
樵夫忽地抬頭,嗓音沙啞:“這位小哥,你可否聽我講個故事?”
“為何不可?”
“若有一人,妻子難產而死,女兒又被妖狼叼走。后來,他尋到一處地方,每日子時,皆能與妻女相見。可忽然有一日,來了個仙人,將他的妻女……再殺了一次,你覺得,此事如何?”
少年沉吟片刻,輕嘆道:“著實做的有些不近人情。”
游俠兒忽然冷笑一聲,接口道:“如此一來,我倒是也有一個故事。”
“這位俠士請講。”
“某君行走江湖數十年,為的就是報那滅門之仇。報仇之后,人生已無目標,孤苦伶仃,漂泊異鄉數十年。后來,他遇一娘子,不嫌他滿身殺氣、身無長物,愿與他共度余生。可某日,忽有仙人降臨,言道那娘子……乃是妖怪所化,此事,又當如何?”
“著實有些難以抉擇。不過,在下也有個故事,二位可愿一聽?”
二人沉默。
“在遙遠的華夏,沒有神仙,只有凡人。有個讀書人寒窗苦讀十余年卻不得中舉。
然而有一天,家門口來了一位少女,并不嫌棄他的貧窮,為他洗衣做飯,生兒育女,甚至還為他建起了二層高樓。如是數年,有一天,他的妻子不見了。”
廟內寂靜,唯余柴火噼啪。
少年繼續道:“此時他猛然驚醒,夢醒后,他所謂建起的高樓,依舊是之前破敗的茅屋,膝下的一兒一女,不過是兩團稻草,屋內早已蛛網密布,灰塵漫天,而他自己,卻已形容枯槁,陽氣盡泄,那妖魔見再也榨不出新的陽氣,便親手撕碎了這個夢境,留下一地雞毛。
二位,這個故事,怎樣?”
樵夫與游俠兒身形卻已繃緊,如弓弦滿張。
這兩人,自陸昭進廟以來,便從未睜眼,仿佛夢游一般渾然無知,顯然是沉醉在自己的夢境之中不可自拔。
他們的所作所為所見,皆是被隱藏廟中的妖魔所控制。
“二位,既要動手,何須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