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松的身形很快被蜂群淹沒。

嗡鳴中隱隱傳來雙砧錘與風刀的撞擊聲，錚錚作響。

不時有失了尾針的黑蜂跌落在地。

“該死！”

看著此番景象，侯煉捂著腦袋，艱難地站直身子。

連番沖擊下，疲憊所帶來的暈眩感，如今已退卻不少。

“關鍵時候，空有一身打鐵本事，卻無半點用處，根本幫不上胡兄！”

“早知這除祟委托如此兇險，當就應纏著老和尚學一身武藝！”

“連雷錘火釘也落在張當當的鐵匠鋪了。”

侯煉知道，他這次吃的是沒除祟經驗的虧，性命攸關的那種。

黑蜂還在繼續墜落。

經過這片刻的鏖戰，夜空中的血紅色明顯暗淡了不少。

蜂群中，金鐵交鳴聲漸漸響亮起來。

不時有些許風刃從中散射而出。

但黑蜂數量實在龐大，內圈黑蜂減少了，外圍的黑蜂又會立刻補上。

撲擊、撕咬，輔助胡松。

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兇殘。

侯煉用力揉著太陽穴。

強撐著，一步步朝村子走去。

“回鐵匠鋪，拿雷錘火釘……”

“堅持……”

淤滿爛泥的村道，到處都是熄滅的火把、鐵鍬。

血光直鋪出去，薄紗樣浮在村道上，越來越暗，越來越虛無縹緲。

村人們遠遠地躲在晚冬荒蕪的田里，躲在村子寬大刷了白漆的墻后，探頭小心張望著。

他們看見，那蜂群底下，亮紅中，忽地分離出一道身影，朝村子的方向走來。

那人捂著頭，走在染了血樣的村道上仿佛走在血海里，步履蹣跚，搖搖晃晃。

嘴里呢喃著什么。

他呢喃著什么呢？

村人們相互看了看。

有人忽地笑了。

嘴角咧到耳朵根。

站起身，從田地里走了出來。

這村人一動，很快，一個接一個的村人，也都站起身，離開藏身之處，跟著他，一步步朝侯煉逼近。

起初，他們還有些小心翼翼。

不時看上一眼那蜂群。

但很快，他們發現，除了不斷跌落的和不斷補充進去的，那些黑蜂便沒了其余動作，只是堅守在那極難對付的光頭周圍，輔助他與邪風對抗。

便徹底放下心來。

邁開步伐，奔向了侯煉。

“堅持……”

“堅持……”

“堅持……”

侯煉閉著眼，血光直直照在他的背上，寒意沁進體內，他知道，自己走的方向沒有錯。

耳畔忽地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是那些村人么？”

侯煉停下腳步，彎腰摸索著，撿起了一柄被遺棄的鐵鍬，拿在手里掂了掂：

“神賜玄鐵鍛造而成，張兄的手筆。”

“這些村人能有如今的奢靡生活，張兄功不可沒。”

“可那晚，在鐵匠鋪外……呵。”

他又揉了揉太陽穴。

眼無法睜開，睜開了便會頭昏眼花。

他閉著眼站在原地，感受著寒風吹在身上，忽地覺得回到了十年前，他穿越此方的那天。

在冰天雪地里睜眼醒來。

妹妹就坐在身旁，嚎啕大哭。

他哆嗦著凍得冰涼的身體，脫下外衣披在妹妹的身上。

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向了炊煙裊裊的地方。

這一走就是三年。

他長到了十一歲，妹妹長到了七歲。

這一年，終于有鄉紳收留了他們。

本以為是久旱逢甘雨，可誰知那鄉紳實是看中了妹妹的童顏天姿，準備當成他小兒子的童養媳。

侯煉偷聽來這番話，氣得七竅生煙。

立時沖進會堂，抄起桌上的茶盞，一躍而起，重重砸在了鄉紳的腦門上。

血花飛濺。

一個毛沒長齊的小乞兒，用主人家的茶盞，砸了主人的腦袋。

鄉紳捂著頭，哆嗦著聲音，喊來家丁，將侯煉狠狠毆打至半死，連帶著侯小瑤，一同扔出了大宅。

耳邊勁風聲傳來。

有村人沖到了侯煉近前。

侯煉閉著眼，聽著當頭而來的破空聲聲，仿佛聽見了那日家丁毆打他時，舞得呼呼作響的大棒。

頭微微一側。

揚起手里玄鐵鍬，朝前重重一拍。

啪！

“啊——！”

一聲慘叫過后，臉埋進泥土的聲音響起。

侯煉不由噗嗤一笑，仿佛看見了那家丁的慘狀。

他又變換身形，連揮數下。

啪，啪啪！

另外三個村人，應聲倒下！

腦海里，又有三個家丁，捂著臉頰，打著旋，倒在了他的面前。

侯煉臉上的笑容又盛了幾分。

他又想到一幫欺辱過他和侯小瑤的土賊。

啪，啪啪，啪啪啪！

又有數名村人應聲倒下。

接著是一群鉆底子的水賊。

啪啪啪啪啪！

接著是……

……

玄鐵鍬，血光閃爍，在侯煉手中覆地翻天地舞動著，如舞動一柄頭與身比例嚴重失衡的鐵匠錘。

侯煉不是胡松，不是武林中人。

但他是一名出色的鐵匠，動起手來，除了章法凌亂，無論是力道，還是速度，儼然一外功出色一流高手。

這些村人雖然邪性，處于夢游狀態下，身體機能也得到大幅增強。

但在已有“縣級鐵匠行會扛鼎之人”能力的侯煉面前，依然沒有多少招架之力。

前赴后繼地倒在了血路上。

如那黑蜂一樣，他們能依靠的，只有數量。

倒下一批，補上一批。

上前的村人越來越多。

侯煉腦海里的仇人也越來越多。

想罷水賊，侯煉又想狼群；想了狼群，又想整片山寨里的山賊……

終于，所有村人都撲了上來。

他們扔掉了手里的工具。

高高躍起，重重落下。

眼里已是混沌一片，徹底失去了自主，只有對侯煉尸體的渴望。

雖然這些村人遠不如那鋪天蓋地的黑蜂有威脅。

但侯煉也不是那邪風。

他終究是一少年，是一鐵匠。

雙拳難敵四手。

很快便被不要命的村人所淹沒。

“……可惜，還差最后一步了。”

腦海里，剛剛覺醒系統面板的侯煉，牽著妹妹，倒在了馬匪的圍攻下。

距離他考核加入鄖陽縣鐵匠行會，還有三個月。

這是他們遇見的最后一波敵人。

“要結束了嗎？”

“妹妹、胡兄、老和尚、黃兄、魏兄、大前輩……”

“還有直到現在，依然沒找到的張家人、依然不知到底是何身份的邪祟。”

越來越多的村人撲來。

身子早已被壓在肉山下，空氣越來越稀薄，呼吸越來越沉悶。

就在侯煉準備閉眼之時。

忽聽壓在最上層的村人發出一聲慘嚎。

緊接著，身上微微一輕，恐懼的叫聲從四面八方滲透進來。

急匆匆的踩踏地面的震顫感自身下傳來，侯煉驚訝地發現，那些還未躍上來的村人，竟都朝著遠處飛速跑去。

人堆上的村人，一個接一個地發出慘叫。

下層的村人也都驚慌起來，紛紛想要翻身爬起。

可他們早就互相糾纏在一起，慌亂下，更脫不開身！

鮮血順著村人們軀體間的縫隙流下，緩緩滲透，滴在侯煉的臉上。

早已冰涼。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壓在身上的重量徹底消失。

侯煉睜開眼，入眼血色一片，一個人影拽住他的胳膊，低喝一聲：

“走！”

不等他反應過來，那人影拽起他便朝遠處雜草叢生的田地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