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夢縈魂牽 十四

殷行郾走后，我緊張的神經松懈下來，疲憊與醉意令我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后，清晨的陽光已穿過花窗撒在案上，身上不知何時被披上了金線銹制的被衾，昨夜我打碎的茶杯也不知何時都被清理干凈了。

一夜和衣而臥，不知外面的情況怎么樣了。

發絲有些凌亂，我顧不得這些，起身向殿外走去。

門外一個宮女見我出來，手中托著一個木錦制的盒子呈給我：“夫人，皇上說里面的藥材是為夫人準備的，請您務必帶走。”

“多謝皇上，請他自己留著受用吧。”我冷冷道，頭也不回的走出門。

宮人和侍衛都沒有攔我。

星闌早已等在門外了，穿的單薄，頭發有些濕潤，像是被露水打濕的，她應該等在這里很久了。

“陸熠呢？”我急急問道。

“小姐，”見我出來，她眼圈紅了，“昨夜陸將軍在篝火旁坐了一夜，我說什么，他也不肯去休息。”

“我去找他。”

“不必了，他一早與嚴總兵去練兵場了，像是在商討什么事情。”

我想了想，沒有去打擾他們，先隨星闌回了營帳。

“小姐，昨夜皇上他，對你…”

我知曉星闌在擔憂什么，“不要多想，我不肯的事，誰也勉強不了，殷行郾也不例外。”

“我看皇上像是對小姐尚有情誼，如果小姐鐵了心不從，還是盡早斬斷的好，否則，陸將軍肯定不是皇上的對手，到時難免要被牽連…”

星闌話里話外，除了關心我，更關心陸熠一些。

我揉著有些痛感的太陽穴，不想再回答她，如果所有事我都能憑自己意愿決定，那就不是眼下的局面了。

我能控制的，唯有自己的心，除此以外，什么也掌控不了。

接下來幾日，我幾乎不出營帳，每日自有人安排飲食起居。

陸熠沒有來找過我。

殷行郾也沒再來過，不過，期間他派人再次送來了那個藥匣子，我無動于衷，星闌謝恩接過，最終被我扔到了角落里。

“小姐，你整日悶在這里，甚無趣味，不如咱們找機會回京城吧，也看看景昭和嬤嬤他們。”

“這里荒無人煙，除了南苑將士駐扎在此，哪里雇的到馬車，單憑你我二人的腳力，走上三天三夜也難尋到落腳處。”

“這…”星闌為難的止語。

“想走，有的是辦法。”帳門外傳來一個嬌細的女聲。

我與星闌皆被嚇的一怔。

蓉妃掀開帳簾走進來，手里捏著暖爐，身后跟著婢女青瑾。

“蓉…蓉妃娘娘。”星闌忙跪下請安。

她怎么來了。

我與她從未正面交鋒，因我明白前因后果是怎么樣的，她并非外界所傳的那樣，是我與殷行郾之間的真正芥蒂。

想到這里，我倒也坦然了，福了福身子，從容道：“給蓉妃娘娘請安。”

“云…姑娘，”她環顧四周，“現在，我都不知該如何稱呼你，皇上的棄婦，陸將軍的未婚妻，似乎哪個身份也沒有真正坐實。”

“娘娘想怎么稱呼，便怎么稱呼。”

我不清楚她來此的意圖，也無必要得罪她。

蓉妃揀了把紅木雕花的椅子隨意坐下來。

原本我是正室，她是外室。

今天這架勢，倒像是我虧欠了她一般，她反而像是正室找上門來了。

“其實，論起來，該我叫你一聲姐姐，可是，無論如何，我又叫不出口，殷哥哥，原本就該是我的。”

殷哥哥，無比親昵的稱呼。

我默不作聲，也無立場能說什么。

“你可知，當初殷哥哥為何要娶你？”

我一愣，這確實是我沒想明白的事。

“那年三月三春日宴，殷哥哥原本是帶我出去散心，瞧熱鬧去，哪成想，命運那么巧，偏偏安排他遇見了你！”

春日宴…我想起了那次被我牽連的婢女紫煙。

蓉妃抬起纖纖玉手，遮擋了一縷透過窗縫撒在她臉上的陽光。

“多好的一個春日啊，可惜你一曲綠腰舞，便迷了殷哥哥的眼。”

我記得，當時我面紗滑落后被人認出，有人在眾人震天的議論聲調笑聲中，將我抱出人群。

一直不敢確認那人是殷行郾，因他從未提過此事，如今看來，那人定是他了。

一曲歌舞，便能讓他下決心，用軍功要挾老皇帝娶我了嗎？我不相信，肯定有其他原因。

“不過，你也不要得意，”蓉妃將手中的暖爐遞給一旁的侍女，朱唇微啟：“殷哥哥之所以娶你，是因為，他知曉了你是云氏之女，你的身份，對他收復天下的大業，極有好處。”

“利用我，鉗制云氏，待逼宮那日，逼我父親就范，對嗎？”

“哼，”蓉妃撥弄著手上的雕花金甲套，“從前那老皇帝又豈是吃素的，他早有意向削弱你們云氏，你二人成婚后，云氏便被逐漸剝奪兵權，殷哥哥起兵之前，云懷遠都被發配到北疆去了。”

“這老皇帝本想借著你們成婚，將殷哥哥與云氏一同打壓，卻未曾想到…”

我追問：“未想到什么？”

蓉妃看著我恨恨的笑一聲：“未曾想到云氏對大琰朝如此忠心，最終存亡要靠云氏一搏；未曾想到殷哥哥最終沒有利用你扳倒云氏，你不是他的工具，反而成了他的軟肋！”

“你這話什么意思？”

蓉妃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我，星闌有些緊張的護在我身側。

“你還不明白嗎，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慧的女子，殷哥哥一開始因為三分喜歡與七分利用娶了你，但在你們婚后的三年里，這七分利用，怕是也都成了其他…”

蓉妃說著，泫然欲泣：“可我，我連他三分喜歡也沒有爭取到。”

“……”

她的話我并不全信，即便殷行郾曾中意于我，經歷了上一世的生死劫，以及自己眼下的境況，過去種種對我而言又有何意義。

有些人的愛意，像菟絲花，纏太緊，會被勒死。

“你怕是誤會了，這中間，不是你說的那樣。” 我回道，“你今日來，到底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