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杏雨梨云 三
門外再次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是方丈的聲音:“云施主,打開院門吧。”
星闌無助的站起身,打開了門,院門外是方丈和寺中一眾僧人。
有位僧人上前,雙手合十:“吾乃行空,略通醫術,如若施主方便,允我速速前去查看吧。”
星闌已經顧不得什么,嬤嬤也迎了出來,將這位行空師父帶至我床前,此時我已經沒有叫喊的力氣,空洞的看著他為我把脈。
“快,施主失血過多,急需補氣回陽,有一味藥名為佛手散,能活血催產,需當歸與川穹熬煮。”
“有啊,有,這兩味藥都有。”嬤嬤急急回答。還好來寺中時,找郎中開的藥材比較充足,當歸還是陸熠在北坡懸崖采摘的。
星闌按照小師父的吩咐去廚房熬煮藥物。
山寺的鐘謦音在雷雨中悶悶的蕩開,而院中,不知何時響起了陣陣訟經聲,僧人們手持念珠,盤坐在院中,低眉合掌,誦念地藏經的聲音穿透雨幕,與屋內我的痛呼聲交織在一起...
“南無地藏菩薩摩訶薩...”
“我今又蒙佛付囑,至阿逸多成佛以來,六道眾生,遣令度脫…”
“若未來世中,有婦人生產艱難,怖畏危命…”
梵音如潮,木魚聲、銅磬聲、雨打屋頂聲,混著血腥氣在濕冷的空氣里浮動。
我身體劇烈的抽搐起來,劇痛中眼前泛起黑霧,恍惚看見銅盆里晃動的血水,映出前世的景象:殷行郾抱著我的孩兒站在鴆酒前…”不!”我猛的掙起身子,指甲在床板上劈裂,鮮血淋漓卻渾然不覺。
嬤嬤咬著牙,再次幫我調整胎位,按壓的疼痛要將我的五臟六腑碾碎。
飲下行空師父開的湯藥,我回光返照般睜開眼睛,生命正在一點點流逝,我走了不要緊,嬤嬤和星闌,還有云府老小眾多人怎么辦呢?
“嬤嬤,我走后,你等陸熠回來,去向他求情,求他給云府老小...留一條命。”
“屠了云府的,未必是殷行郾,他也有他的苦衷…”
“不要告訴姑母我的事情,你告訴她,我一定會守護好云府,讓她放心…”
“至于父親…”說起父親,我的眼淚終于迷蒙了雙眼,“告訴他,翩翩不孝,翩翩要先走一步,去找娘親了…”
說罷,我再次看向了那把剪刀。
嬤嬤跟沒聽見一樣,她頭上青筋暴起,手上的動作卻異常輕柔而堅定,繼續幫我調整,行空師父在一旁指點。
我已經痛的神智模糊,額頭漸漸燒了起來,星闌在一旁不住的叫我,像是怕我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
終于,嬤嬤舔了舔干澀的嘴唇,顫抖道:“小姐,你再試試,再試著盡最后一把力吧小姐!”
我雙眼失神的抓住床頭,用盡最后的力氣向下使勁,我的孩兒,我的子允,阿娘生生世世都陪著你,生生世世都在你身邊保護你,不管是在人間,還是地獄...
一聲長而凄厲的慘叫后,身體在撕裂的疼痛中,有東西滑出了體外。
“出來了,出來了!”
微弱的啼哭聲終于劃破雨夜。
我的身體不再疼痛,只是輕飄飄的,像是要飛起來,漂浮在一片虛無中,就像上一世我喝下那杯鴆酒,遠處似乎有光,我忍不住想靠近,卻動彈不得,又熟悉的聲音在喚我…
“小姐,小姐,醒醒啊,醒醒!”
我努力想睜開眼,卻感覺眼皮有千斤重,怎么也睜不開,終于,我長舒一口氣,陷進無盡的混沌中去了...
再睜開眼,雨停了,院中的訟經聲也停了,師父們不知何時都悄然離去了。
額頭上有點涼津津的,我費力抬手一摸,是擰了水的汗巾子,額頭有點燙。
孩子呢?我的孩子?
腹部輕快了很多,感覺像從里面掏出了一個沉重的包袱。我四處打量,想喊人,用盡了力氣,最終只從嘴里飄出來幾個字:“人呢...孩子…”
星闌跑過來,臉上掛著淚痕與喜色:小姐,你醒了,是個男孩,白白凈凈的,像你!”
我仰面而泣,哭不出聲,眼淚大顆大顆的順著眼角都流到耳朵里。
星闌用帕子幫我擦著淚:“你太虛弱了,寺里的小師父去跟這附近的山里住戶,要了些羊奶,甘甜可口,嬤嬤熬煮了,正在給小公子喂一些。”
我抬起手,示意讓她們把孩子抱過來。
星闌和嬤嬤把孩子抱到我跟前,放在我旁邊,我沒有力氣翻身,只能側過臉去,看見了一張正在熟睡的紅紅的小小的娃娃臉。
只不過,這張臉,卻并不是前世我的孩兒子允的臉。
或許是我的孩兒子允也要重新活過了,我知道,不管他長什么樣子,都是我的子允。
“什么時辰了?”我仍然是極其虛弱,桌上擺著退燒的湯藥,估計是行空師父開的方子。
我以為他們修行之人,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不屑于也不敢于看見這種婦人的血腥之事,沒想到,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快卯時了,師父們在外面淋著雨誦經,直到小姐身子安穩下來,他們才離開…”
生產時,云生方丈帶領師父們在院內訟經的聲音不絕于耳,這個孩子有他們庇佑,必然福生無量。
我別無所求,榮華富貴不過是命運使然,這世間所有強求得來的,都只會更加加速它們消散的時間,我想,再次重生后,我明白的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不強求。
我的孩子,只期盼他安然愉悅度過此生就好了,去做他喜歡的事,去尋他真心愛的人,他不是什么王爺的兒子,也不是什么郡主的兒子。
我看著這個小娃娃睡夢里咂吧咂吧的小嘴,像是急急需要吮吸。
上一世是乳娘喂的他,侯門宮府家的小姐夫人,都有乳娘來幫襯,我也不例外,因為那時我還在意自己的身形,還在意自己能否取悅殷行郾。
天色已漸漸亮了些,嬤嬤問我是否需要下山再找個乳娘:“一會兒小公子就該醒了,小公子看著強壯的很,一定很能吃。”
我搖搖頭,把孩兒往自己懷里使勁摟了摟。
這一世,我要親自喂養他,哪怕用我的血,用我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