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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灶火邊的人聲

灶房連著三日多了早膳,每日未明便起火,晚上收得遲,一群灶下太監正值夜歇時,聚在柴棚邊偷空說話。

火堆烘著,熱得人臉發燙,背上卻是涼的。幾人圍著爐灰盆蹲著,撕著饃,嘮著天。

“你們聽說了么?小石頭被宣去了慶王那邊。”

“哪個慶王?是那個養白鷹的四皇子?”

“可不就是他。聽說他不愛理事,就愛馴鷹打箭,一天三頓膳都講究個野味。他看中小石頭剝麻雀利索,直接帶走了。”

“嘶……那可是正經主子啊。小石頭有福了。”

林郁坐在旁邊,低頭在剝蒜,一聲不響。

旁邊的矮子福旺嗤了一聲,撇嘴:“福?呸。你們只看得見他抬走那一刻風光,哪知去了那種地方,錯一句話就沒命。他那皇子,聽說去年弄死過一個伴讀呢。”

另一個叫高炳的小個子湊過來笑道:“我倒是寧愿去文貴妃宮里。聽說文貴妃脾氣和氣,賞得也不薄。”

“你做夢呢你。”有人笑,“文貴妃現在只帶身邊原生的那幾個宮人,連御前都不肯借人。人家是要留心眼看皇帝,哪敢讓你們這些外頭進的近身?”

“說不定誰命好呢,”福旺努了努嘴,“前幾天就有個去了長樂公主那邊。公主年紀小,拿人也沒個規矩。聽說是從咱這灶房挑的。”

“是啊是啊,是小福子。你們不知道,他會折梅花,還會寫蠅頭小字,一張紙能寫三百字那種。”

林郁這時才慢慢抬起頭,聲音溫溫的:“你們說的小福子……是上個月負責剁桂花鴨的那個?”

福旺點點頭:“就是他。你問他作甚?”

“沒什么。”林郁低頭,繼續剝蒜,“只是想起那天他說了一句,說有人在挑灶房的人去五皇子府里,說是新開書房,要個打水抄書都懂的小太監。”

火光映在他眼底,波瀾不興。

“后來呢?”高炳問,“他去的是五皇子?”

林郁不動聲色:“不是。第二天他就被宣去長樂公主那邊了。”

眾人沉默了片刻。

“所以啊,”福旺咂咂嘴,“挑人這事,不光看本事,還得看你有沒有被看見。”

“更重要的是——看誰在看你。”

這句話落下,火堆“啪”地爆了一聲,柴火炸出火星,蹦在林郁膝頭。

他只是輕輕抖了抖衣角,動作不疾不徐,像是早習慣了這種溫度。

他沒再說話,只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哪個主子最難伺候,哪個宮里斷炊,哪個小太監突然得了賞賜。

每一句,他都沒插嘴,卻一字不落地記下了。

火堆燒到最后一根柴,灰白中還偶爾跳出火星。

眾人散了,只剩下林郁一個人坐在那,把剝好的蒜瓣裝進小瓷碗里,蓋好蓋,輕輕系緊布口。

手在動,腦子卻一點也沒停過。

他剛才什么也沒說,但他說的話,已經夠多了。

小石頭是真的被挑了。那孩子不聰明,但手快,說話慢,最討好那種好勇斗狠的主子。能被四皇子看中——說明四皇子身邊沒人看細節,選人靠“動作快”,而不是“人心穩”。

→結論:四皇子用人重“能動”而輕“審辨”。

福旺今天話多得不尋常。往常他不插三句,今晚一口氣點評了文貴妃、慶王、五皇子,還順便帶了個“長樂公主的近人小福子”。

→結論:福旺知道得太多,不是親歷就是被交代過“要說這些”。

→他是個信息散布口。

而高炳——一個從不提名字、只說“聽說”的人,整晚只在別人說完后“搭話”,從不主動出招。

→結論:高炳謹慎,是“耳大嘴小”型,適合試水而非傳話。

至于那句他自己拋出去的舊話,“小福子說有人在挑灶房人去五皇子府里”——林郁不是隨口提,而是釣魚。

他注意到,高炳眼神頓了頓,福旺卻裝作沒聽見。

也就是說:福旺知道那是真的,但他被告知不該接這個話頭。

→結論:五皇子確實在挑人,但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在挑灶房的人。

換句話說:

五皇子不想用舊人,只想用“出身低、可塑性強、沒人留意”的“灶下之人”。

林郁低頭,指腹輕輕摩挲著系蒜布的棉繩。

那就說明——他自己,很可能已經被人看到了。

不是被召見,也不是被問話。

是——在不經意間,被放入了“備選名單”。

他眼底終于浮起一點極淡的笑意。

這一笑,不是喜悅,而是冷靜的確認。

棋盤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擺好了,只等人落子。

他得先一步認清誰是子,誰是手,誰是眼,誰是看熱鬧的風。

夜深露重,灶房的火已經盡了,灰燼沉在石口里,像個沒咽完氣的老人。

林郁洗凈手腳,換下油煙味的外袍,正打算睡下,就聽外頭傳來一聲輕咳。

“林小公公,趙管事喚你去一趟。”

那聲音不輕不重,卻壓得灶屋里原本半睡半醒的人都不敢再動一下。

林郁披衣而起,捻滅了燈芯,跟著人穿過回廊,一路到了后院的偏屋。

屋里燈火昏黃,香氣沉沉,墻角那尊舊爐還冒著一線檀煙。趙奇坐在榻邊,披著一件暗紋鶴氅,手里翻著一本賬冊。

他沒抬頭,只道一句:

“來了?坐。”

林郁低頭行禮,跪坐在蒲團上。

過了好一會兒,趙奇才放下書,抬眼看他,笑意含在眼角:

“灶下那幾個,說話都挺利索。”

林郁低聲:“下人嘴碎,奴才管不著。”

“嘴碎倒罷了,”趙奇慢條斯理地道,“怕的是……有人聽得太清楚。”

他似笑非笑,語氣輕得像是夜風掃過案頭。

林郁一言不發。

趙奇忽地換了語調:“你說這灶房,是個什么地方?”

林郁垂眼:“起火、供膳、下人待的地方。”

“嗯。”趙奇點點頭,“是下人待的地方,不是抬人的地方。”

他話鋒一轉,落子無聲,“你那小灶……聽說今兒個不少人路過,聞見桂花香都站住了。”

“熬得是凈水桂露。”林郁答,“前兒主膳用剩的材料,扔了可惜。”

“可惜?”趙奇笑了,“你這孩子,倒是會過日子。”

他將賬冊合上,輕輕拍了拍,“只不過,這宮里最怕的就是‘節省的人’突然變得‘舍得’。”

“舍得的人,就容易被記住。”

他頓了頓,嘴角的笑更淡了些:

“可不是誰都能被記住的。被記早了,是禍。”

林郁低頭:“奴才謹記。”

趙奇盯著他半晌,忽然像是很隨意地問:“你今年多大?”

“十七。”

“還小,”趙奇點點頭,語氣像在嘆氣,又像在諷,“年紀小,火氣也小,容易引人憐惜。”

“可這灶里啊,越是火小的時候,越容易出煙。”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了眼外頭月色,“記住了——不是灶火燒不旺,是院里風太大。你要是覺得熱,那不是你自己發的火。”

林郁躬身叩首:“謝管事教誨。”

趙奇背對著他,沒有再言語,擺手讓他走。

林郁起身離開,走出那偏院時,月光照在石階上,一片清冷。他腳步未快,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一層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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