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山下,金華府。
一身灰布道袍的青松,緊緊抱著懷中包裹,朝著不遠處的城門口走去。
金華府四面環山,周邊山嶺林木茂密,常有虎狼野獸與山匪出沒,因此城墻筑得極高。
巨大的條石混合著特制的糯米石灰漿制堆砌,使得城墻極為牢固,雖經歷了數百年的風雨侵蝕,卻也依舊屹立不倒。
城下江水環繞,猶如一條玉帶,將城內城外隔絕開來。
青松望著江對岸,那堵呈現虎踞龍盤之勢的高大城墻,心下稍稍放松了些許。
看來自己還算走運,沒有碰上附近幾個山寨的匪徒,不然以自己剛開二脈的武道修為,還真難以應付。
想到這里,他攥緊手中包裹,準備跟隨眾人過橋。
忽然,他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隨即便聽身后便傳來一聲輕笑:“這不是赤松宮的青松道長嗎?”
青松嚇了一激靈,本能摟緊懷中布包,扭過頭看向身后。
身后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男子劍眉星目,身上穿著月白色的長袍,腰間帶著一把用鯊魚皮鞘包裹著的精鐵配劍。
白衣女子姿容清秀身上穿著的,也是月白書院的制式長袍,年紀與青松相仿,只是臉色略顯蒼白。
剛剛伸手拍青松肩膀的,正是兩人之中的那個年輕男子。
“是張公子?你怎么也在此地?”青松有些驚訝地問道。
眼前男子是袞州月白書院年輕一代的大師兄張年康,數月之前曾跟隨書院山長到赤松宮拜山求藥,那時便是青松接待的他們,是以一眼就認了出來。
張年康也覺得有些湊巧,自己帶著師妹剛想進城,沒想到就碰上了此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青松。
他本想著與青松打個招呼,但卻沒想到后者反應如此之大,心中不免生出幾分疑惑。
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其一直護在懷中的包裹。
鼻子抽動幾下,忽然間嗅到了一縷沁人心脾的幽香,眼中隨即露出一抹異色。
如果他沒有聞錯的話,眼前青松道士的包裹之中,應該裝著赤松宮獨有的寶藥,月合花。
他心中愈發好奇,臉上卻并未露出分毫異狀,對著青松爽朗一笑道:“青松道長,此前一別,讓年康甚是想念,如今道長來到這金華府城,正好可以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青松正待說什么。
這卻見張年康身邊的女子,突然神色鄭重,朝著他躬身一禮。
這莫名其妙的舉動,頓時嚇了青松一跳。
“姑娘這是做什么?快快起來!”
他連忙想要伸手去扶,可手伸到一半,才想起男女有別,只好停在半空。
只見那白衣女子行了一禮后,起身對著青松說道:“青松道長,赤松道宮數月之前的贈藥之情,曦月莫敢忘懷!此乃救命之恩,是以還請道長受曦月一拜。”
她神色鄭重,剛剛一番話顯然發自肺腑。
張年康看著師妹蒼白的臉色,只覺心中一疼,連忙將其輕輕扶住。
接著對青松解釋道:“道長勿怪,我家師妹身患奇疾,數月之前年康與師長上山求藥,便是為了救治師妹!”
“我二人這次回到金華府,一是師妹她想要上門拜謝赤松宮贈藥之情,二來是想問問松鶴真人可曾回過山門?能否出手為我師妹診治一番?”
青松這才恍然,原來眼前此女,便是長老們提及的那個身患不足之癥,活不過二十歲的女子。
念及此處,他眼中也是浮現出一絲憐憫。然而當他想到林憂帶來的那個消息之后,心中卻是不免苦笑起來。
若這消息屬實的話,如今松鶴太師叔祖已然坐化,又如何能為他們診治?
林憂帶來的這個消息,事關道院安危,他自然不能透露給眼前的兩人,只能含糊道:“原來如此!只是要讓二位失望了,松鶴太師叔祖他云蹤飄渺,已經很久沒回過山門了。”
聽到松鶴道人不在赤松宮,眼前兩人都不免有些神色黯然。
張康年沉默了一會,看著云曦月蒼白的面容,柔聲說道:“師妹放心,為兄定會找到治好你的辦法!我已經讓家父派人去各地尋訪名醫了,聽說京州之地的藥王閣,其中閣主的醫術可與松鶴真人相比肩,為兄過段時間便動身,必為師妹求得靈藥!”
話雖如此說,但大虞疆域遼闊,金州之地距離京州何止萬里,就算有著上好的駿馬,往返一趟也要數年時間。
而自家師妹,若無寶藥續命,根本就等不到那個時候。
念及此處,張年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飄向了青松的懷中。
青松聽了張年康一番話之后,心中泛起一股不忍。
猶豫再三之后,還是開口道:“松鶴太師叔祖雖然未歸,但他老人家在外面所收的親傳弟子現下卻在赤松道宮,只是貧道也不知道,他是否學到了太師叔祖的醫術。”
青松這句話,像是黑暗之中的一縷曙光,頓時讓兩人黯然的神情,重新恢復了光彩。
張年康朝青松深深一禮:“多謝道長告知!我師兄妹二人,明日便攜重禮上門拜會一下這位前輩,無論能否治愈我師妹,這份情,我們月白書院,都承下了!”
隨即又出言問道:“年康方才見道長行色匆匆,不知入城所為何事?我張家在這金華府中,還算有些能力,道長若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張家?張公子所說的,是金華府的那個張家嗎?”青松聞言瞪大了眼睛。
張年康自矜一笑,拱手道:“金華府君,正是年康的二叔!”
青松恍然,難怪張年康身為袞州月白書院弟子,卻莫名出現在此地,還說要盡地主之誼。
原來竟是張氏子弟,那確確實實可以說得上是地頭蛇了。
他心中一喜,若是有了本地豪強相助,何愁找不到那個異人江先生。
當下不再猶豫,便將自己下山的任務避重就輕地說了一遍。
最后對二人抱拳說道:“若是二位出手相助,我赤松道宮定承此情!”
張年康聽完之后,輕笑道:“青松道長放心,此易事爾!道長先隨我到張家稍待,讓年康一盡地主之誼,只要那位江先生還在金華府中,最遲明日,我張家定能將其找出!”
有張年康此言兜底,青松也放下心來。
出來之前,常靜道人曾給他們三天為期,讓他們請到江先生,以解赤松道宮如今的困局,現在有了張家相助,自然是是最好不過的選擇。
……
赤松道院。
“篤!篤!篤!”
門外傳來三聲敲門聲。
“師叔祖,觀主吩咐我來送被褥!”
得到應允之后,青陽子抱著一個木枕和一套嶄新的被褥,推門而入。
林憂見他臉上神情略帶拘謹,無奈說道:“青陽子道友,無需如此,你私下里還是稱我為林憂吧。”
青陽子為難道:“這如何使得,師叔祖你如今已經拜過祖師,認祖歸宗,按輩分來說,和觀主他們是同輩,我如此稱呼豈不是有些逾越了?”
林憂笑道:“我輩修行,雖講究尊師重道,但也須率性自然,若是事事一板一眼,恪守死規,道友你莫非想要修成一個腐儒嗎?”
他隨意坐在榻上,指著身邊松木案幾的另一側,示意青陽子坐下說話。
接著拿出兩個小茶盞,擺在案幾兩端,又將一旁的茶壺,置于旁邊燃著炭火的泥爐之上烹煮。
而青陽子聽了林憂的一番話,頓時覺得過往的認知都被打破了一般,不停自語著:“率性自然?率性自然!”
他的眼中光彩越來越亮,越是細細咀嚼著這四個字,愈發覺得精深奧妙。
正入神之間,忽聞見異香撲鼻,只覺自己好似置身于松林曠野之中,泉石流響之畔。
耳邊傳來一聲輕吟漸唱:“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馀說,云在青天水在瓶……”
若仙音飄渺,灑然而無所羈,青陽子頓時聽得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