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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莎士比亞的含混

在艾略特與瑞恰慈開創性的研究之后,新批評流派也涌現出眾多后起之秀,威廉·燕卜蓀便是其中一位。在他的著作《含混七型》中,他將側重點放在文本分析上,并在闡述過程中使用了大量莎士比亞作品進行舉例分析,這在某種程度上推動了新批評莎評的發展。

“含混”是有著相當廣泛的界限的,燕卜蓀認為,一個句子可以往下拆分成為詞語,而每一個詞語又可以繼續向下解釋,在其中的詞語之間又會根據目的、對象和情景,給人以不同的聯想,也因此,含混的類型多種多樣。對于《含混七型》這部著作,布魯克斯曾給予高度評價,認為每位讀者都會從中得到啟示。[36]本節我們將對“含混”從三個方面進行討論:結構含混、含義含混以及意圖含混[37]

一 結構含混

結構含混一般是指詩的結構與句法上的含混。一個句子因其自身結構能夠產生不同的聯想或理解,在結構獨特的詩歌中,這種情況則更為多見。燕卜蓀認為,“在詞或句法中,當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意義融為一體的時候,便出現了這種含混的情況”[38]

在部分詩行里,某些詞匯短語既能與前文關聯,也能與后文關聯,且在思想意義上彼此也都能融會貫通。為證明句法含混的存在,燕卜蓀從十四行詩中借用大量詩行來加以舉例。從中可以看出,當這種句法含混出現時,或者伴隨標點符號的妙用,或者伴隨重復強調的節奏手段,又或者只是在前后詩行產生了上下句聯系。例如:

But heaven in thy creation did decree

That in thy face sweet loves should ever dwell.

Whate'er thy thoughts,or thy heart's workings be,

Thy looks should nothing thence,but sweetness tell.

但上天在造你的時候卻決定

教甜愛永遠在你臉上飄零。

無論你心中如何翻江倒海

你總是甜蜜的表情、神色若定。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九十三)

燕卜蓀認為,這里可以在第三行之前或之后加一個句號,前者便是,“無論你怎么想,上帝讓美居于你臉上”。后者便是,“無論你心里什么念頭,你的模樣總是一副可愛相”。雖然詩行未曾改變,但是通過轉換思路以及閱讀模式就能聯想到新的含義。于是頭腦中產生的這種集多重含義于一體的聯想便是由句法而產生的含混。

這種結構含混并不局限于句子與句子之間。在幾乎不受標點符號限制的詩行之間,一個動詞甚至可以和多個名詞相聯系,而產生意義多重而復雜的風味。在此處,燕卜蓀引用了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第九十五:

That tongue that tells the story of thy days

Making lascivious comments on thy sport,

Cannot dispraise,but in a kind of praise,

Naming thy name,blesses an ill report.

那條專揭你個人陰私的不爛之舌

想對你的行為造出些猥褻的流言,

也不得不用贊美之詞來掩蓋其責難,

邪惡的話兒甜因有你的美名做裝點。

在這里,單blesses一詞就可以與tongue、naming、but in a kind of praise發生聯系。如果忽略其中的逗號,那便是可以將整個段落看作一個長句,blesses就做tongue的謂語;也可以強調這逗號,那么便是將其與第三行的意思斷開,naming直接做主語;but in a kind of praise 做狀語,用來修飾blesses的狀態。這種含混并不是說這里意味不明,而是在最清楚的、接受最廣的意義之上,承認其中有潛在的、含混的美。所以燕卜蓀說:“莎士比亞總是給讀者一種意義的選擇,一種更常見的結構,使他們有一種依賴。”[39]

標點符號的某些使用還能帶給人一種特殊情景的聯想,并賦予其多重復雜的意義。就如下面十四行詩第三十二:

If thou survive my well contented daye

When that churle death my bones with dust shall cover

And shalt by fortune once more re-survey:

These poor rude lines of thy deceased Lover:

Compare them with the bettering of the time,

...

如果你的壽限長過我坦然面對的天命之數,

當無情的死神掩埋我的尸骨于一抔黃土,

而你偶然翻讀你這位死去的情郎,

曾在世時寫下的粗鄙、拙劣的詩章,

你讓它們與時下的杰構佳篇相比,

……

燕卜蓀認為,“這首詩(引者按:參見英文)的第四行在兩個冒號之間,表達了這首詩全部悲傷的分量,并成為這首詩其余部分的轉折點”[40]。的確如此,此處的兩個冒號如同為讀者進行了一次場景轉換,從一個朋友重新翻閱故人的詩篇,轉向已逝之人的墓碑。因為冒號常用作摘錄、言語的標志,于是這些標點符號便也給我們的頭腦留下了印象,當它出現的時候,就加深這種聯想,從而造成含混的感覺。

人們能夠感受到,在詩行中,語法并不再是明確穩固的準則,它具有易變性,會很大程度上隨著讀者的斷句方式、思維習慣而變得復雜起來。這種多重的含義不僅沒有丟失它原有的準確性,還增加了讀者思考的多樣性,為其帶來復合的美感。

對于and和of在句中的結構意義,燕卜蓀也做了細致的探討。他認為,“當and連接兩個詞,而且這兩個詞是用特殊的方式連在一起并相互間產生了意義,這時讀者可能會賦予其一個擴展的意義”[41]。也就是說,用and連接的前后兩個詞,需要讀者來感受并賦予其相關性。這種情況下,and連接的兩個詞多具有相近、互補的意思,或者是看似并不相關的兩個詞用and連接后,來表示of 之后名詞的某種特性。燕卜蓀以莎士比亞在《奧瑟羅》第一幕第三場中的一句話作為例子:

The flinty and Steele Cooch of Warre.

冷酷無情的戰場。

他認為,and一詞在這里能夠將詞語組成三種不同的結構。flinty是有“含燧石的”這一含義,steel則有“鋼鐵”這一含義。flinty and steele在這里,既可以用來修飾cooch,來暗示戰士是佩帶著武器(steel)睡在石頭(cooch)上的;也可以用來修飾warre,那么就是指戰場上的石屑(flint)與鋼丸(steel);又或是暗指戰士們身邊艱苦的環境,以及如石頭和鋼鐵般堅強的內心。僅僅憑借句法的多變,就能理解其內在的豐富的內涵。燕卜蓀進一步分析,這種“the+名詞+and+名詞+of+名詞”的形式,常有三種方式。第一種一般是由意義不同的兩個詞放在一起,這就需要讀者來自行感受其中的相同點。于是這兩個詞中所共通的一些隱秘的特性就會印在人們的頭腦中,產生一種隱晦、多重而又巧妙的美感。他從莎士比亞的《哈姆萊特》第三幕第三場中截取幾行進行分析:

            But 'tis not so above;

There,is no shuffling,there the Action lyes

In his true Nature,and we ourselves compell'd

Even to the teeth and forehead of our faults

To give in evidence.

可是天上卻不是這樣的,

在那邊一切都無可遁避,

任何行動都要顯現它的真相,

我們必須當面為我們自己的罪惡作證。

燕卜蓀認為,對于這里的teeth和forehead,大約有三種理解方式。首先,就如將手伸到洞中去,摸到老鼠的前額(forehead),于是老鼠用牙咬(teeth)來予以還擊。燕卜蓀認為,這就是“上帝會強迫我們揭露我們的罪惡,無論我們怎么抗拒”[42]。其次,從生理意識上來看,前額(forehead)又是人們在感到羞愧時會發紅的地方,而牙齒則是人們用來懺悔的工具,于是也可以理解為人們會對他們自己的錯誤感到羞愧并對此懺悔。除此之外,如果賦予of以語法意義,那么這里的the teeth and forehead of our faults就不再指身體的部分,而是指人們身上罪惡的牙齒和前額,也就是人們罪惡中最為深重的一部分。

在燕卜蓀看來,這看似毫無關聯的三種意象,似乎并無明顯的意義,卻能給讀者一種緊迫感,這是由于這些詞放在一起,其相通的特點給讀者留下某些印象,而讀者的思考也就會自然而然地向這些方向靠攏。并不是說讀者能夠明確地做出這種理解,而是這些詞的印象,能夠讓讀者的想象向這些方向發展,以此來提供一種理解方式。

此外,在某些情況下,of在語法上的雙重使用也能夠讓這個詞組結構產生含混。燕卜蓀選取了莎士比亞《量罪記》第一幕第二場中的一個從句來解釋其中的含義:

“Whether it be the fault and glimpse of newness”(也不知道是因為不熟悉向來的慣例,還是因為初掌大權,為了威懾人民起見,有意來一次下馬威)。

燕卜蓀認為,在這一句中,兩個名詞后的of在理解時,會根據其前面名詞的不同,而得出不同的理解方式。我們讓這兩個名詞各自與of連接,于是the fault of newness意為“這是他才到手的高位的錯”[43],這里的of意為“屬于”;而后邊的the glimpse of newness則意為“他被他的高位弄糊涂了”[44],這里的of就意為“引起”。在這一句中,前面的兩個名詞用and連接起來,又各自與后面的of發生聯系,使這一句的內容顯得更加豐富、意義深刻,整個句子更加通順且合理。

另外,燕卜蓀認為,莎翁還偏向于用成對的同義詞來修飾后邊的名詞,以此來將其中的細微含義表達得更為清晰。正如莎士比亞在《終成眷屬》第五幕第三場中所寫:

But we are old,and on our quick'st decrees

Th' inaudible,and noiseless foot of time

Steals,ere we can effect them.

我老了,時間的無聲的腳步,是不會因為我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而稍停片刻的。

在燕卜蓀看來,對于在這句中的inaudible和noiseless,莎士比亞大概只是將其作為一對同義詞來使用,但是,在讀者的頭腦中,則會產生其他的隱晦的含義。inaudible是“聽不到的”,而noiseless是“沒發出聲音的”。這兩個詞詞義既有很多相同之處,而又有著細微的不同,那么當二者放在一起來修飾后邊的foot of time 的時候,就好像擴大了這種“無聲”的范圍,也由此加深了這種寂靜感。

由此可以看出,在莎士比亞的作品中,這種“the+名詞A+and+名詞B+of+名詞C”的形式用法多樣。用and 連接的A和B可以為意義相近的兩個名詞,用and連接在一起,這樣能夠起到對某種特點的強調作用。此外,A和B也可以是毫無關系的兩個詞,一般用來共同修飾后邊的B,但讀者能夠從自身頭腦的印象里,得出A和B的共同特點,并以此產生一種含混的效果。另外,在這個結構中,除了and連接的兩個名詞帶來的含混之外,of的雙重語法形式也會帶來一定的含混效果,因為of可以和A、B兩個名詞各自產生關聯,于是也便有其相應意義。這是莎士比亞常用的在結構及句法上造成含混的方式,由此也可以看出,這種含混其實是通過某種句法、語法形式的使用,給讀者頭腦中的某些印象留下通道,使含混成為可能,這種新批評的解讀方式消除了當時對于有多重含義詩行的偏見認知。

二 含義含混

燕卜蓀認為一些詞匯給人一種“豐富”的感覺,是因為這個詞語在當時的特殊用法,能夠給人留下特殊的印象,并且詞語解釋的可能性,本來就是很大的。例如聲音的聯想、詞形的聯想,以及雙關的聯想。含義含混的產生通常來源于詞的潛在含義,如這個詞本身的發音特點、較細微的含義、雙關意或者是詞形特點等。這些潛在的含義會存在于讀者的印象之中,并由此產生一種細微的聯想,而正是這種聯想,給詩歌蒙上了一層柔和的面紗,人們的理解也由此越發多樣起來。

首先,聲音的聯想是比較隱晦的,通常會對戲劇的“氛圍”產生一定的影響。正如在《麥克白》第三幕第二場中,麥克白在意圖謀殺班柯時為發泄憤恨所說的話:

         Light thickens,and the crow

Makes wing to th' Rookie wood.

Good things of Day begin to droope,and drowse,

While Night's black Agents to their Prey's doe rowse.

天色朦朧起來,烏鴉都飛回到昏暗的林中;一天的好事開始沉沉睡去,黑夜的罪惡的使者卻在準備攫捕他們的獵物。

燕卜蓀認為,在這一部分,某些詞特殊的聲音效果能夠給讀者帶來特殊的聯想。文中的thickens(暗下來)中的“k”音及其前面light的元音,都在加強這種天色愈暗的感覺。而開始一句中描述烏鴉歸林的元音,又加強了這種陰暗的氛圍。尤其是在戲劇中,加上戲劇現場的聲音效果,如踩碎枝條的聲音等,這種聲效給觀眾傳達的印象就會更加深刻。同樣地,在《麥克白》第一幕第七場的詩行中,聲音也引起聯想,進而產生意義的含混。

If th' Assassination

Could trammell up the Consequence,and catch,

With his surcease,Success;that but...

要是憑著暗殺的手段可以攫取美滿的結果,又可以排除一切后患,那么……

燕卜蓀提到,這一句是在麥克白意圖殺死國王鄧肯時,在仆人來往的甬道里說的,首先這個特定的環境就會給人帶來一種陰暗而隱秘的感覺,而說話的內容更是令人膽寒。燕卜蓀認為,如果我們進一步向著句子的內部挖掘,這些詞的聲音及其詞形的聯想,更給這一部分蒙上了一種恐慌而又緊張的感覺。正如surcease這一詞,有著完成以及行動終止的意思,而這個詞同時又會令人聯想起surfeit(暴食)以及decease(亡故)兩個詞。而后面的assassination一詞,在發音上的[S][?]能使人聯想到麥克白說話時咬牙切齒的樣子,而詞形上又讓人聯想起assess(估價)一詞。

莎士比亞在寫作中,常常用修飾性的比較、暗喻或者雙關語,這是莎士比亞語言的一個重要特點,其意義的豐富性使莎士比亞語言充滿魅力。如《亨利五世》第一幕第一場中的修飾性比較就包含豐富的意義:

for so work the honey-bees...

They have a king,and officers of sorts...

Others,like soldiers,armed in their stings,

Make boot upon the summer's velvet buds;

Which pillage they with merry march bring home,

To the tent-royal of their emperor;

Who,busied in his majesty,surveys

The singing masons building roofs of gold;

The civil citizens kneading up the honey;

...

蜜蜂便是這樣發揮它的效能。……它們有一個國王和不同等級的官員,在國內懲奸罰惡……還有些像是兵士,用尾刺做武器,專門在夏天的絲絨一般的花苞中間進行劫掠活動,然后把掠奪的東西得意揚揚地帶回國內,抬進它們國王的寶帳中去。而蜂王呢,也是忙著它的國家大政,監督著那些嗡嗡叫的泥瓦匠修筑金色的屋頂。那些平民百姓在揉搓著蜜團……

這段話是坎特伯雷大主教在和亨利王談統治之道,在大主教看來,像蜜蜂工作一樣,上天把人類的政體分成種種不同的職能,使它們不斷地努力運轉,并且規定好使它們都服從于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坎特伯雷大主教形象地用蜜蜂做比喻來說明這一問題,人類和蜜蜂是兩種不同的物種,這種“沖突”的張力,賦予了這段話豐富的意義。“我們只能通過對蜜蜂習慣性的歪曲描述來體會詩人創造達到的效果。這種描寫呈現的是一幅自然安樂的畫面,通過對這些和人類無關的小動物的描寫,呈現出的這幅畫既迷人又令人信服。”[45]燕卜蓀認為,將蜜蜂和人類進行比較,使二者在讀者腦海里都留下了高尚的印象。

正如美國作家克拉拉·克萊本·帕克(Clara Claiborne Park)對燕卜蓀做出的評價那樣:“燕卜蓀的語言謎題從來都不是純粹的語言,他所了解的一切都滲透其中。詩歌、戲劇或小說確實是一種‘情境’,牢牢地設置在混亂、偶然的世界中,它要求評論家利用當代思想的每一種方式去解讀,盡管這些方式有時是匪夷所思的。”[46]

三 意圖含混

我們閱讀莎士比亞時,總有一種說不盡的感覺。燕卜蓀認為,作者所表達出來的以及他想表達的和讀者所接收到的含義本來是無法被限定的,因此,詞義便能做出多種理解。他認為莎士比亞的詩句,總能做出多種解釋,而詩中融匯的諸多意義,是因為 “莎士比亞對語言的無限熱情在其含混的語言中得到體現;崇高與罪惡,美麗與虛飾,都是他樂于呈現的,其精妙之處往往令人難以把握”[47]。作為語言大師,莎士比亞總是試圖去抓住主人公的心思,并把其中的意趣與細節都表達出來,但這并非易事,這也給讀者留下了很多想象的空間。

在燕卜蓀看來,作者的寫作是個復雜的過程,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思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當作者在寫作過程中發現了自己的思想,或者因沒有一下子把這種思想全部領會于心,從而很難用一種明確的語言表述而采用介乎兩者之間的明喻時,這樣的表述就會產生含混。”[48]燕卜蓀發現,莎士比亞詩歌中的有些內容,一琢磨便會有些模糊,《量罪記》第一幕第二場中的一句就是如此:

         Our Natures do pursue

Like Rats that ravyn downe their proper Bane

A thirsty evil,and when we drinke we die.

正像饑不擇食的餓鼠吞咽毒餌一樣,人為了滿足他的天性中的欲念,也會飲鴆止渴,送了自己的性命。

顯然,根據字面意思,這里要表達的是欲念本身就像毒藥一樣。但是 proper這個詞含有“適合老鼠”的意思,或理解為“正當的”,使人聯想到那些專為老鼠設計以防它們死在壁板里的毒藥(這里ravyn是“吞咽”、Bane是“毒藥”之意)。另外,這個詞還顯示出一種奇特的隱喻,其中有一種指向,那就是將吞咽毒藥與飲鴆止渴聯系在了一起,吞食毒藥確實可以比作人的墮落,飲水卻是人體生命的必需,但飲水又帶來了死亡,無論如何“飲鴆止渴”無法與死亡聯系在一起。這樣一來,“proper Bane”的意義便顯得有些難以闡明了。而燕卜蓀認為,這是由于作者在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并未完全厘清自己的想法,于是才造成了這種局面。

在莎士比亞的作品中,也存在一種故意產生含混但并不是為了明確表達些什么的技巧。這種方式多會采用并不明確的詞作為修飾,以此產生相關的表達。燕卜蓀將其稱為語詞矛盾,對此他用莎士比亞《量罪記》中第四幕第一場開始的兒童唱的歌曲進行了解釋:

Take,oh,take thy lips away,

  That so sweetly were forsworne,

And those eyes:the break of day

  Lights that do mislead the Morne;

But my kisses bring againe,

  bring againe,

Seals of love,but seal'd in vaine,

  sealed in vaine.

莫以負心唇,

 婉轉弄辭巧;

莫以薄幸眼,

 顛倒迷昏曉;

定情密吻豈君還,

 當日深盟今已寒!

燕卜蓀認為,“這首歌曲的邏輯結構是一個對比,‘take,but bring’(拿去,但拿來),這里包含著語詞矛盾;在‘回報’一個吻這種意思里也包含著語詞矛盾”[49]。結構對比的語詞矛盾顯而易見,“回報”一個吻包含的語詞矛盾體現在seals(印章)這個詞上。該詞暗喻著不能帶來回報的“吻”,因為一個seal已經打碎,再拿來則無用了,正像你想收回的吻變得無意義一樣。這兩個語詞矛盾折射出了安哲魯的未婚妻瑪利安娜對安哲魯復雜的矛盾心態以及她的心理沖突。

此外,燕卜蓀提到了一種“否定”形式,即用詞的對立面或者是給此詞前面加上not來表達出一種微妙的含義。“盡管否定詞本身是個與詩句無甚關系的小詞,卻可以使感情產生一種微妙的變化;如果仔細辨別,它會使句義變成完全的含混,并且有時還能影響全劇的發展。”[50] 在《哈姆萊特》中奧菲利婭唱的一首歌可以說明:

OPH.White his Shrow'd as the Mountaine Snow.

QUE.Alas,look heere,my lord.

OPH.Larded all with sweet flowers;

  Which bewept to the grave did not go,

  With true-love showres.

奧:殮衾遮體白如雪。

王后:唉!陛下,你瞧。

奧:鮮花紅似雨;

  花上盈盈有淚滴,

  伴郎墳墓去。

在這里,did not go有多層含義,這是由已出現瘋態的奧菲利婭所決定的。歌中的死者可能是波洛涅斯或者哈姆萊特,did not go可能意味著奧菲利婭的父親波洛涅斯是在一片混亂中被埋葬的,因而奧菲利婭沒有機會去哀哭;也可能是指哈姆萊特或許未死,她不該哭一個活人。也可以這樣理解,歌中的死者是哈姆萊特的父親,did not go在整場戲的作用就包含了對皇后的諷刺。在前兩種可能性中,我們都能夠從側面感受到奧菲利婭的崩潰與混亂,而在最后一種可能性中,我們則能看到其對故事情節的推動。從燕卜蓀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知道,通過這種否定,隨著細微的不同以及因其而產生的印象,讀者的情感也會產生微妙的震顫。

燕卜蓀對詞語進行細讀,使莎士比亞的語言呈現多種含混,揭示了意義的豐富性。當然,他的分析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他的分析往往脫離了原作的語境,這樣的分析會有一種牽強附會的感覺,這也是新批評常常被人詬病之處。這也解釋了為什么燕卜蓀的《含混七型》在剛出世之際并未被全盤接受,更多的是褒貶不一。埃爾德·奧爾森(Elder Olson)就認為,燕卜蓀的推理不太合理:“如果意義是由推理產生的,那么它也會產生出一種推理,這種推理并非意義的一部分。并不是每一個可以從事實中得出的推論都是由陳述事實的句子所表示的。”[51]但燕卜蓀的這種偏理性的理解方式也確實給當時的文學批評提供了一種全新的闡釋模式。利維斯(Leavis)就稱這本書是當年最重要的批評著作,甚至是整個英語文學批評中最為重要的作品之一。燕卜蓀對意義“含混”詞語的分析為當代莎評“解析式的評論”[52]樹立了榜樣,蘭色姆(Ransom)對燕卜蓀的批評評論道,正是燕卜蓀的批評使他認識到“已經到了對一種強有力的智力運動進行確認的時候了,而它可以稱得上是一種新批評”[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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