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美菲同盟”與美國對菲律賓政策研究(1965—1986)作者名: 馮雷本章字數: 17字更新時間: 2025-04-28 12:03:51
第一章 美菲同盟及美對菲政策決策概述
第一節 同盟理論與美菲同盟關系概述
同盟[1]是國家尋求安全利益的重要載體。在國際社會無政府狀態下,國家從未停止過對安全的追求,無論是加強自身實力,還是通過構建集體安全體系,都是國家實現自身安全利益過程中的產物。但大的集體安全體系并不能充分體現國家的安全訴求,由于眾口難調,強國無法較好協調各方利益,弱國表達利益訴求困難,即便有所表達也極有可能被淹沒在大國爭吵中,因此,選擇與個別國家結盟成為一國重要的安全策略。那么,什么是同盟?除了安全需要,國家結盟的動機還有哪些?國家結盟后不僅享受同盟帶來的安全保障,還要承擔相應的安全責任,履行盟約規定的各項義務,并時刻面臨著被盟國牽連或拋棄的困境,為了克服同盟困境及其帶來的各種問題,保障同盟關系順利發展,成員國有哪些良方來進行同盟管理?以及,同盟關系在哪些情況下將會走向解體?在解體之前,同盟關系又將呈現何種特點?未解體的同盟關系是否能夠重新得到強化?
本書研究對象是菲律賓前總統費迪南德·馬科斯(Ferdinand Marcos)時期的美菲同盟關系。美菲同盟是美國亞洲盟國體系中的重要一環,也是美國對外同盟中實力相差懸殊的一對,根據對稱性同盟和非對稱性同盟的劃分,美菲同盟屬于典型的非對稱性同盟。[2]那么,在非對稱性同盟關系中,上述問題又呈現出什么特點?這些特點在美菲同盟關系中以何種形式存在?
一 同盟的涵義與國家結盟的動因
結盟是國家外交過程中常見的策略,國家結合國際形勢和利益考慮,選擇與不同國家結盟,形成對自身有利的格局。那么,國家結成的同盟到底是一種什么關系?國家之間結盟都存有哪些動機?
(一)同盟的涵義
“同盟”已是被普遍使用和研究的概念,形成了較豐富的理論體系,單就“同盟”的涵義而言,不同學者給出的解釋略有不同,其中,比較有代表性且被引用較多的三個觀點分別來自阿諾德·沃爾弗斯(Arnold Wolfers)、格倫·斯奈德(Glenn Snyder)和斯蒂芬·沃爾特(Stephen Walt)。沃爾弗斯認為,同盟是兩個或多個主權國家之間所做出的關于相互間進行軍事援助的承諾,這種承諾與松散的合作協約不同,一旦簽訂了包含這種承諾的軍事協定,國家便正式承諾同他國并肩御敵。[3]斯奈德則認為,同盟是一種正式的國家間聯合,旨在通過使用或不使用武力來維護成員國的安全或增強其權勢,這種聯合針對其他特定國家,無論這些國家是否予以確認。[4]沃爾弗斯和斯奈德的觀點指出,同盟是不同主權國家之間在安全領域的互助合作,盟國之間的承諾都要以正式的合約確定下來,成員國需履行同盟義務。沃爾特給出的界定較前兩位寬松,他認為同盟是兩個或多個主權國家之間在安全合作方面所做出的正式或非正式的安排,[5]同盟合作也不一定非得在正式的協約下進行,“心照不宣”地開展國家協調與合作也應屬于同盟內涵的范疇。在此基礎上,很多學者從其他方面對同盟的涵義進行了闡述和延伸,比如在同盟涵義中增加經貿成分,認為同盟不僅僅是一種安全關系,還包括了經貿發展上的利益訴求。
雖然學界對“同盟”的定義稍有差異,但總體上對于同盟內涵的理解一致,即“同盟”是不同主權國家因特定需要而達成的帶有軍事義務的合作關系,這里的“特定需要”主要指安全需要,此外,還包括了經濟及其他方面的需要。
(二)同盟形成的動因
“同盟”的涵義直接引出了安全需要是形成同盟最直接和最重要的動因,但這并非唯一動因,在具體分析同盟的成因時,學者們給出不同的解釋。漢斯·摩根索曾在《國家間政治:權力斗爭與和平》一書中論述道:“在締約國的全部利益中,有些利益與聯盟的目的無關,有些利益支撐著同盟的目標,有些利益與同盟的目的相背離,也有些利益與同盟的目標水火不容,所以,典型的同盟植根于充滿各種不同目的和利益的動力場之中”[6],他認為同盟是起于權力和利益之爭,這是現實主義對同盟成因的傳統論述。在摩根索之后,現實主義中又出現了三種關于同盟動因的解釋。第一種解釋是權力制衡論(balance-of-power theory),代表人物是肯尼思·沃爾茲(Kenneth Waltz)。沃爾茲對權力做過豐富的論述,并在此基礎上界定了無政府狀態下國家追求權力的最主要目的是維護自身安全,為了達到此種目的,國家會通過結盟來制衡國際體系里最強大國家的權力。沃爾茲認為均勢是國際體系必然會出現的狀態,國家在尋求安全過程中的結盟行為有助于維護這種權力體系的均勢。第二種是威脅平衡論(balance-of-threat theory),代表人物是沃爾特。沃爾特修正了其老師沃爾茲的觀點,他認為制衡威脅才是國家結盟的根本動機,即國家通過結盟來對國際體系里最具威脅的國家做出反應,具體的做法包括與其他國家結盟來反對最具威脅的國家(“制衡威脅”),以及與最具威脅的國家結盟(“見風使舵”)兩種方式。沃爾特認為最具威脅的國家不一定是實力最強的國家,他從綜合國力、地緣的鄰近性、進攻性力量以及攻擊性意圖四個方面來判斷一個國家是否具備威脅性及威脅程度。第三種是利益平衡論(balance-of-interests theory),代表人物是蘭德爾·施韋勒(Randall L.Schweller)。施韋勒認為國家結盟不僅是為了安全,還出于對其他收益的綜合考慮,他把國家分為維持現狀國家和改變現狀國家兩類,認為后者希望增加自身的財富、權力和威望,因此傾向于加入強大的侵略國一方去獲取利益。
關于同盟的成因中,還有一種來自建構主義的重要觀點,即規范、認同和文化等非物質因素在同盟形成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具備相似政體、宗教文化、價值觀和意識形態的國家,他們更容易對彼此產生認同感,更容易促成同盟的形成。[7]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就曾表達過類似的觀點,他認為,“軍事同盟和經濟聯盟要求成員國之間進行合作,而合作有賴于信任,信賴最容易從共同的價值觀和文化中產生”[8]。雖然有學者質疑這些觀念性因素在國家結盟過程中發揮的作用大小,但國際政治中的同盟案例卻在不同程度上佐證建構主義的觀點,比如美國與歐洲盟友和亞洲盟友結盟形式和關系對比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這一觀點。美國同歐洲國家人種相同,擁有類似的信仰和民主價值觀,有助于促進美歐結成穩定的多邊同盟體系,相比之下,由于和亞洲國家之間的信仰和價值觀念存在較大差異,使得美國難以在亞洲地區形成一個以自身為首的多變同盟體系,因此,美國在亞洲范圍內更多選擇雙邊結盟。
此外,一些學者從國內層面解釋國家結盟的動機。如德博拉·拉爾森(Deborah Larson)主要從國家內部考察弱國與強國結盟的原因。她認為,統治國家的精英們的首要需求并不都是維護國家領土完整和增加國家權勢,而是鞏固自己個人的權力。因為精英主導的弱國無法應對霸權國家的威脅,出于維護自己政治權力的理由,他們更可能采取追隨政策,以鞏固自己的執政地位。[9]史提芬·大衛(Stephen David)在研究了弱國統治精英們選擇與他國結盟的原因后認為,因為統治精英在國內的統治缺乏合法性和民意,第三世界國家領導人結盟的主要目的是保證其政治生命和權威。其政治生命和權威主要是受到內部威脅的挑戰,而不是國外威脅。因此,鞏固其國內統治地位的需要使得統治精英們對待可能的外來威脅采取姑息態度,其目的是保存實力,以應付更迫近和更危險的內部威脅。那些是表面上看起來像追隨的行為實際上是平衡政策,容忍次要的外部威脅,是集中力量對付主要的國內威脅和斗爭的手段。[10]
在非對稱性同盟關系中,強國和弱國可能因為共同的外部威脅而結盟,但在大多數情況下,強國和弱國對彼此的安全需要存在較大差異。[11]強國國內相對穩定,其不安全感主要來自無政府狀態下的國際社會,更希望建立集體安全體系,或者根據自身戰略建立起針對敵國的盟國體系。強國尋求與弱國結盟,首先看重的并非弱國能夠提供多少軍事支持,而是弱國在強國的對外權力體系中能夠發揮什么作用,發揮多大作用,此時,弱國的戰略地理位置、[12]追隨策略和外交支持就成了強國優先考慮的因素。而且,強國往往會以“權力玩家”(powerplay)[13]自居,設計出一種不對稱的雙邊同盟架構來實施對弱國盟友行為的最大化控制。在這種同盟關系下,強國可以以自我為中心,最大限度地利用同盟關系去促成戰略目標的實現,從而保護自身安全利益。相較于強國,弱國結盟的動機層次更多。首先,弱國需要強國的安全支持。一方面,弱國在國際社會層面需要強國給與其安全支持,[14]尤其是當弱國持有對其他國家的進攻性政策時,強國的國際道義支持和軍事支援顯得尤為必要。另一方面,弱國在國內層面也需要強國的軍事支持,依托強國打擊反對勢力,穩定政權。這些軍事支持主要包括強國在弱國建立軍事基地和駐軍,與弱國舉行軍事演習,向弱國提供軍事培訓和武器等。第二,弱國需要強國的政治支持。國際社會多數時候并非“一國一票”的平等社會,實力占比決定著話語權的大小,與強國結盟有助于促使強國在國際社會和國際組織內“提攜”弱國。同時,弱國的統治精英往往需鞏固統治權,不僅需要自身處理好國內事務,還需要來自國際社會的支持,如果能與強國結盟,就能自然地得到強國對其合法性和權威的“認可”。第三,弱國需要強國的經濟幫助。當今國際社會的產業分工明確,強國和弱國之間能夠形成一定的分工合作,與強國結盟可以為弱國帶來經貿合作上的優先權,以彌補自身不足和短板。第四,弱國需要搭乘“國際便車”,享受強國提供的公共物品。在國際社會,強國能夠在多個領域向盟友提供公共物品,無論是軍事領域的、政治領域的還是經濟領域的,都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使弱國獲利,因此,這也是弱國尋求與強國結盟的動機之一。
二 同盟困境與同盟管理
(一)同盟困境
權利與義務總是相輔相成,從國家為實現既定目標選擇結盟那刻起,就需要開始承擔結盟所帶來的義務,承受同盟關系帶來的各種困境和挑戰。關于同盟困境,比較常見的就是“拋棄”(abandonment)和“牽連”(entrapment)兩種困境。邁克爾·曼德爾鮑姆(Michael Mandelbaum)在著文分析核武器對國際政治的影響時首先提出了“拋棄”和“牽連”兩個概念,[15]斯奈德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拓展。他認為結盟是一把雙刃劍,很多國家在結盟與不結盟之間需要做慎重的選擇。選擇結盟,意味著承擔責任,行為受限,甚至是被牽連進與自身利益不符的境況中去,如果因擔心牽連而未能履行或未能充分履行盟約規定的責任,將面臨被盟友拋棄,同盟關系破裂的局面。但為了避免被盟友拋棄,選擇履行盟約規定的責任,那么被牽連進盟國與敵國對抗的風險將會增大。此外,斯奈德還提出了同盟困境的“對手困境”(the adversary dilemma)概念。同盟的對手困境指的是:“為了減少被拋棄的風險,一方可能會增強同盟承諾,但這不僅會增加被牽連的風險,而且會增加自身與對手之間的安全困境。尤其當對手存在戰略性敏感,那么強硬的同盟會刺激不安全,從而使雙方更加感到不安全,使安全困境螺旋上升。因此,一個緊密的同盟可能弱化參與方在同盟博弈和與對手博弈中的戰略地位。相反,如果一方減弱同盟承諾以減少牽連風險,這可能減少與對手的緊張,但是這也可能激勵對手向其提出進一步要求?!?a id="w16">[16]
斯奈德的論述對同盟關系中出現的困境進行了一般性理論解釋,但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比如在非對稱性同盟關系中,尤其在實力相差懸殊的同盟關系中,弱國更多扮演著追隨者[17]或搭便車者的角色,在同盟關系中常常處于被動局面或依附狀態,比強國在更多時間里面臨“被牽連”和“被拋棄”的雙重困境,強國這方面的恐懼相對較小。這點可以從相互依賴中的敏感性和脆弱性進行解釋。
在國際社會無政府狀態下,安全是稀缺資源,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是絕對安全的。任何國家都對他國存在一定安全需要,在盟國之間,甲國之所以選擇乙國作為盟國,是因為乙國能夠滿足甲國某種安全需要,乙國愿與甲國結盟,也是因為甲國能夠向乙國提供安全保障。因此,盟國合作也可以解讀為一種相互依賴的關系,對彼此安全政策的調整均有一定敏感性和脆弱性。參照約瑟夫·奈和羅伯特·基歐漢對相互依賴的論述,盟國之間對安全的依賴關系大致可分為均等依賴關系、絕對依賴關系和不對稱依賴關系,而盟國之間相互依賴程度可以通過他們對同盟關系的敏感性和脆弱性來判斷。
根據基歐漢和奈的論述:“敏感性指的是某種政策框架內做出反應的程度——即一國變化導致另一國家發生有代價變化的速度多快?所付出的代價多大?”[18]在同盟關系中,敏感性意味著盟國在做出安全政策調整后,本國所要承擔的成本和面臨的風險,以及本國為適應這一變化做出相應政策調整的速度,這兩點決定了本國對盟國安全政策的敏感性,反應速度越快,付出代價越大,那么敏感性越強。脆弱性則被定義為“行為體因外部事件(甚至是在政策發生變化之后)強加的代價而受損失的程度”,其著重強調本國為了緩解這些負面影響而對現行政策做出修正所產生的一系列成本,應對變化的成本越高,說明脆弱性越強,反之亦然。
如筆者前文所論,在非對稱性同盟關系中,強國對弱國的需要更多來自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和國際社會的政治支持,而弱國更需要強國幫助穩定政權,維護國內國際兩個層面的安全,弱國在安全方面需要強國的幫助多過強國需要弱國的協作。為維持同盟關系穩定發展,實現本國結盟時的既定目標,弱國比強國更加在意彼此的政策變化及其帶給本國的影響,當盟國之間政策相悖時,強國和弱國為維持同盟關系而做出的調整和付出的成本不一,強國做出政策調整幅度較小,相對成本[19]較低,而弱國需要做出較大幅度的政策調整,相對成本較高。因此,筆者可以得出:弱國對強國安全政策的調整相對較為敏感,脆弱性也更強,反之,強國在弱國安全政策的變化的敏感性和脆弱性相對較低。
那么,在非對稱性同盟關系中,盟國安全政策的變化對盟友將會產生何種影響?盟國的敏感性和脆弱性與被牽連和被拋棄之間存在何種關系?相比較強國,弱國是否在更多時間內面臨著被拋棄和受牽連的雙重風險?為此,筆者將通過分類比較,對上述問題進行分析。
首先,筆者提出四個前提條件:1.該同盟是雙邊非對稱性同盟。2.排除影響盟國政策變化和盟國關系的外部因素,如敵對國的拉攏。3.弱國對強國安全政策依賴較大,強國對弱國安全政策依賴較小。4.盟國對外安全政策分為進攻政策和防守政策兩大類。
其次,筆者根據對非對稱性同盟成員國之間政策變化可能出現的情況進行分類。在非對稱性同盟關系中,強國和弱國根據對外政策的進攻性和防守性大致可劃分為以下四種組合:
A:強國(進攻政策)+弱國(進攻政策)
B:強國(進攻政策)+弱國(防守政策)
C:強國(防守政策)+弱國(進攻政策)
D:強國(防守政策)+弱國(防守政策)
在此四種組合基礎上,強國和弱國的政策變化組合有12種,但為了研究盟國政策變化對盟友的影響,筆者重點研究其中“一國安全政策發生變化,另一國安全政策保持不變”的情況,排除兩國政策同時發生變化的情況,[20]有以下八種情況,即:
1.從A到C,強國安全政策由進攻變成防守,弱國依然是進攻政策,這時,弱國被拋棄的恐懼不斷放大,為不被拋棄,弱國將不得不調整政策,并承擔相應成本。強國則面臨被牽連的恐懼,為維持同盟穩定,強國可對弱國做出補償或施壓,促使弱國改變進攻政策。若同盟成員國均不做出相應調整,那么同盟關系將面臨降級或破裂。
2.從B到D,強國安全政策由進攻變成防守,弱國依然是防守政策,這時,兩國的安全擔憂將會降低,其中,弱國被牽連的恐懼降低,強國被拋棄的恐懼降低,同盟關系或因此強化。
3.從C到A,強國安全政策從防守變成進攻,弱國依然是進攻政策,這時,兩國的安全擔憂將會降低,其中,弱國被拋棄的恐懼降低,強國被牽連的恐懼降低,同盟關系或因此強化。
4.從D到B,強國安全政策從防守變成進攻,弱國依然是防守政策,這時,弱國被牽連的恐懼不斷放大,為減少此種恐懼,弱國可以不做出政策調整,但不做政策調整亦即被視為不履行盟國義務,又將面臨被拋棄的風險。強國則面臨被拋棄的恐懼,為維持同盟穩定,強國可對弱國進行補償或施壓,促使弱國改變防守政策。若同盟成員國均不做出相應調整,那么同盟關系將面臨降級或破裂。
5.從A到B,弱國安全政策由進攻變成防守,強國依然是進攻政策,這時,強國被拋棄的恐懼增大,為不被拋棄,強國可對弱國進行補償或施壓,促使弱國改變防守政策。弱國被牽連的恐懼不斷放大,為減少此種恐懼,弱國可以不做出政策調整,但不做政策調整亦即被視為不履行盟國義務,又將面臨被拋棄的風險。若同盟成員國均不做出相應調整,那么同盟關系將面臨降級或破裂。
6.從C到D,弱國安全政策由進攻變成防守,強國依然是防守政策,這時,兩國的安全擔憂將會降低,其中,弱國被拋棄的恐懼降低,強國被牽連的恐懼降低,同盟關系或因此強化。
7.從B到A,弱國政策由防守變成進攻,強國依然是進攻政策,這時,兩國的安全擔憂將會降低,其中,弱國被牽連的恐懼降低,強國被拋棄的恐懼降低,同盟關系或因此強化。
8.從D到C,弱國政策從防守變成進攻,強國依然是防守政策,這時,強國被牽連的風險增大,為維持同盟穩定,強國可對弱國做出補償或施壓,促使弱國改變進攻政策。弱國則面臨被拋棄的恐懼,為不被拋棄,弱國將不得不做出政策調整,在此過程中可以向強國“討價還價”索要補償,但要擔負放棄進攻政策的成本。若同盟成員國均不做出相應調整,那么同盟關系將面臨降級或破裂。
從上述八種情形中,筆者可以得出以下結論:第一,在同盟關系中,本國對盟國安全政策調整的敏感性和脆弱性與同盟困境如“牽連”和“拋棄”的恐懼是相輔相成的關系,敏感性和脆弱性越強,被牽連和被拋棄的恐懼就越強烈,反之,被牽連和被拋棄的恐懼越強烈,說明對盟國政策變化的敏感性和脆弱性越強。第二,當強國和弱國政策總體協調一致時,兩國在安全領域的關系為正向依賴關系,兩國對彼此安全政策變化上的敏感性和脆弱性相對較小,被牽連和被拋棄的恐懼隨之降低,同盟關系更加穩定。第三,當強國和弱國政策相悖時,兩國在安全領域的相互依賴將產生負面效應,兩國對彼此安全政策的變化的敏感性和脆弱性相對增大,被牽連和被拋棄的恐懼也相對增加,同盟關系面臨降級或破裂。其中,1.當強國持防守政策而弱國持進攻政策時,弱國被拋棄的風險和強國被牽連的風險同時增大;當強國持進攻政策而弱國持防守政策時,弱國被牽連的風險和強國被拋棄的風險同時增大;2.持進攻政策的國家常面臨著被拋棄的風險,而持防守政策的國家常面臨著被牽連的風險。第四,雖然強國和弱國在不同情況下都可能面臨受牽連或被拋棄的風險,由于弱國對強國政策的調整的敏感性和脆弱性相對較高,因此,當強國持進攻政策而弱國持防守政策,弱國同時面臨著受牽連和被拋棄的雙重恐懼。(見圖1-1)[21]而當弱國持進攻政策而強國持防守政策時,強國僅擔心被牽連,因為弱國進攻需要盟友協助,此時不太可能選擇拋棄強實力的盟友(見圖1-2)。第五,盟國之間安全政策相悖時,將催生并加劇本國對盟國政策和同盟機制的不信任感,有可能導致同盟關系降級或破裂。

圖1-1 非對稱性同盟中“強進弱防”時被拋棄和受牽連的情況

圖1-2 非對稱性同盟中“強防弱進”時被拋棄和受牽連的情況
(二)同盟管理
同盟管理是同盟成員國之間的互動行為,針對同盟關系中可能出現各種各樣的困境和問題,本國可根據其他成員國政策變化對自身利益的影響而做出相應調整,這種調整可以是自我調整,也可以是通過某種手段促使盟友改變政策。同盟管理從國家結盟意向達成那刻起就開始了,無論是建立制度,還是解決同盟關系中存在的問題,都是同盟管理的范疇。
從理性角度來講,同盟管理的最高目標應是保持同盟關系的有序發展,確保實現各成員國安全利益最大化,其最低目標是調節同盟成員國之間的目標不一致和處理已出現的分歧,維持同盟關系運轉。
在同盟管理的方式上,很多學者贊成制度化能夠確保同盟關系的穩定發展和有章可循。比如科爾斯坦·拉費蒂(Kirsten Rafferty)在建立同盟行為的模型時認為,制度化對提高同盟績效有好處,而同盟績效是影響同盟發展的兩大主要因素之一。[22]他還認為,制度化不僅增強了同盟完成核心軍事使命的能力,也能夠帶來許多次要利益,比如賦予盟友在同盟內部和其他國際平臺中更大的發言權,這也能夠促進盟友之間的團結和穩定。[23]沃爾特雖然認為制度化會使同盟的效率降低,運行僵化,但也承認制度化確實能夠對同盟的維持帶來一定積極影響。[24]制度主義者認為,制度化對同盟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制度化可以在如下方面對同盟的存續形成重要影響。首先,制度化會造就一大批事業和前途與同盟緊密相連的精英人士,而由這批精英人士構成的人員網絡會削弱原有威脅喪失給同盟帶來的不利影響。其次,也是更為重要的一點,與那些沒有形成一套相應的規范、程序和功能的同盟相比,高度制度化的同盟對外在環境變化的適應性更強,生命力也更強。制度化可以減少同盟成員之間的交易成本、促進成員間的合作,從而給各國帶來現實的利益。[25]此外,成熟的制度化同盟關系,往往能夠做到將盟友權利與義務細化,這樣一來可以有效促使盟國履行承諾,減少違背承諾的情況發生。
同盟管理的方式還有很多,在具體操作上,不同學者從不同角度對此進行了分析和歸納。節大磊在《約束盟國的邏輯和困境》中提到,結合運用戰略上安撫和策略上施壓兩種手段,能夠緩解約束盟國的困境,他同時指出,在運用這兩種手段時要注重把握平衡,否則約束同盟的困境這一目標將難以達成。[26]還有學者從同盟管理成本、盟國間的議價能力、放大共同威脅和意識形態等方面對同盟管理的方式方法進行了分析和總結。[27]凌勝利則在《聯盟管理——概念、機制與議題》對此進行了較為全面的總結,他認為,聯盟管理方式大致分為四種:“一是權力強制,通過利用在聯盟中的權力對比優勢,強制盟國服從本國的意見,在聯盟管理中發揮主導作用。二是通過制度約束來規范聯盟中的權責分擔,聯盟制度建設緩沖了聯盟困境變化對聯盟關系的沖擊強度,也使得聯盟關系更為穩定。三是通過利益協調的方式來實現聯盟內部的利益交換和利益拓展。聯盟內部可以通過議題聯系、利益交換、利益補償、對外援助等方式實現利益的再平衡。四是權威引導。通過權威引導的方式來實施聯盟管理,更多依賴于聯盟中的價值觀、認同等軟實力的作用發揮,不過權威關系的形成和維持建立在對利益回報的期待上?!?a id="w28">[28]
在非對稱性同盟管理實踐中,強國看重同盟凝聚力,[29]因為高凝聚力的同盟關系便于強國管理和支配,如果強國能夠促成同盟凝聚力增強,就說明強國已經在同盟關系中牢牢掌握主動。為達到此種目的,強國需要將弱國對它的安全依賴合理轉化為相對權力,并借助自身硬軟實力對弱國施加長期影響。首先,在非對稱性同盟關系中,硬實力是強國向弱國施壓,影響同盟關系走向的重要手段,這些硬實力主要包括軍事實力和政治干預。在同盟困境部分,筆者分析過當強國和弱國的安全政策出現分歧甚至相悖時,強國可以通過向弱國施加影響力,主要指的是施加硬實力,促使弱國追隨強國政策,效果直接且明顯。但施加硬實力的負面效應也相對明顯,如體現了盟國之間的不平等,容易造成強國“欺壓”弱國的印象,影響其他盟友對強國的看法,以及擴大盟國之間的不信任感。第二,借助軟實力對弱國進行“拉攏”和“同化”更易實現目標。所謂“拉攏”就是借助經濟實力,在經貿合作中給弱國嘗到甜頭,或者向弱國提供經濟援助,以此增加弱國對強國的依賴,促其更加主動追隨強國。約瑟夫·奈認為,相較于硬實力,軟實力更具“同化”作用,[30]而“同化”作用較多體現在弱國對強國的認同上,比如美國擁有超群的軟實力,并且通過國際公共物品“惠及”他國,因此得到眾多國家的認可,即便是冷戰結束了,美國的諸多盟友仍然追隨美國。[31]同時,這種“同化”還體現在強國對弱國政體和價值觀的影響和改變,這項舉措雖然更加耗費強國的時間和精力,而一旦促成弱國對強國的認同,將對強國開展同盟管理形成長期助力。第三,借助巧實力對弱國進行“獎懲”。面對弱國,強國有多種方式可供選擇,比如可以通過增加或減少對弱國的援助,或者通過在國際場合贊揚和指責弱國人權情況等外交手段來配合強國管理同盟的步調,對弱國不履行盟國義務,或者在與強國政策發生相悖而不進行調整時進行懲罰,對弱國履行盟國義務,追隨強國政策時進行獎勵。強國還可通過干預弱國政局來施壓弱國當局,但這樣做將會影響同盟之間的互信關系。此外,強國如果想增強同盟凝聚力,可以從最開始的同盟類型和同盟機制上進行設計,比如多邊同盟會分化強國對同盟的影響分量,那么強國可以選擇組建雙邊同盟,以便獲得“壓倒優勢”,[32]能夠更加有效地對弱國施加影響,有力控制同盟發展軌跡。又比如,通過簽訂同盟協議,制定合作機制等來約束盟友。[33]很多時候,巧實力運用得當比正面施壓更能促使盟友改變策略。[34]
在同盟管理過程中,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就是成本問題。國家從有意愿結盟之時起便會產生各種成本,“在同盟建立時期,國家領導人承擔談判和制定條約的成本。在同盟運行時期,國家領導人都承擔著政策協調和相應的自治損失的成本。在同盟履約時期,國家領導人必須既接受履行義務的成本,這包括可能卷入實際的作戰;也包括不遵守義務的成本”[35]。這些成本問題既有財力、人力等物質層面的,也有國家名譽和可信度等非物質層面的,[36]這些問題都會對同盟管理產生較大影響,對同盟關系是否穩定發展發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由于強國在同盟關系中占據主動,那么強國在更多時候承擔著同盟運轉的成本,因此,強國支付成本的意愿和能力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同盟關系的走勢,而且,如果強國希望同盟的凝聚力越強,那么他所要承擔的成本越高。[37]
對弱國而言,能夠運用的手段相對較少,但在具體運用中,弱國并非無的放矢。首先,在制定同盟機制過程中,要最大限度爭取話語權。強國以我為中心制定同盟機制,必然削弱弱國的話語權,雖然處于弱勢地位,但弱國在關于制定同盟協定和規定權利與義務時可據理力爭,最大限度地爭取話語權,降低日后被強國進攻性政策所牽連的可能,[38]爭取行動上的獨立自主權,為同盟關系建立后的同盟框架下的活動提供最大空間。第二,平衡外交是弱國常用的對強國進行牽制的方式。平衡外交源于均勢思維,是任何一國都可采取的外交策略,而結盟的最大動因是安全考慮,并非一定是為了實現某種勢力均衡。因此,臨時改變追隨強國的外交策略,緩和同敵國之間關系,借助外部力量可對強國形成一定牽制。這種操作有助于促使強國理解弱國的利益訴求,并對其采取的政策進行反思,或調整政策,或對弱國進行補償。但是,平衡外交非常考驗智慧和勇氣,弱國需要謹慎醞釀和操作,如果操作不當,將面臨被強國“懲罰”,甚至被強國拋棄。第三,不反對也不配合強國外交政策和行動,保持中立。[39]根據前文分析,當強國采取進攻性政策,而弱國依然是防守政策時,如果弱國調整成進攻政策,那么弱國將要承受進攻政策帶來的一系列損失。為了避免被卷入有損自身利益的沖突,弱國可以選擇拖延,或者不配合強國的進攻性政策,但這種操作也將促使弱國陷入被拋棄或被“懲罰”的境地。第四,增強談判和議價能力。當弱國面臨著不可推卸的盟國義務,且不愿因不履行義務而被強國拋棄時,弱國可以與強國進行談判,索要“好處”。此時,弱國需要調研強國需要弱國予以某種安全支持愿意付出的最大成本,調研自身履行義務的成本,從兩者之間計算議價空間,弱國可以采用拖延戰術,通過國內政治和社會輿論壓力大、行動能力欠缺等借口提升自身的議價能力。第五,提升議價能力的最好方式是提高自身實力,降低對強國的依賴程度。弱國之所以在同盟關系中處于被動地位,主要是因為對強國依賴較大,如果安全層面暫時無法脫離同盟,弱國可以先從經濟層面加強同其他國家的合作,逐步減少對強國的依賴,進而提升自身同強國的議價能力。但這也是短期內相對難以實現的方式。第六,以退出同盟機制為理由威脅強國調整政策。國家能夠結盟是因為彼此間存在一定安全價值,強國與弱國結盟大多時候不一定需要弱國能在軍事力量或物質力量上給予強國支持,而是看重弱國的地理位置,這一需求可替代性較低,因此,當弱國提出退出同盟機制時,強國往往會通過各種方式對弱國進行安撫。但退出同盟機制是非常時刻之非常手段,弱國一旦選擇這種方式,就要做好被強國拋棄、同盟關系解體的準備。
當弱國遇到本書在同盟困境部分中提到的情況,即“當強國持進攻政策而弱國持防守政策,弱國同時面臨著受牽連和被拋棄的雙重恐懼”時,應當采取何種應對措施呢?一方面,弱國為不卷入與自身利益無益的強國與他國沖突中去,保持中立是最佳選擇。但此種做法將被強國視為違背承諾的做法,將面臨強國盟友的“懲罰”,甚至是被拋棄,那么,弱國又將重新陷入結盟前的不安全環境中。另一方面,如果不愿被拋棄,且必須履行義務時,弱國面臨著被牽連進沖突中的恐懼。但此時弱國在與強國談判中占據了一定主動,可將此轉換為提升議價能力,向強國索要相應“補償”。
三 同盟解體
國家安全利益會隨著時空變化而發生變化,因此,同盟自建立起便面臨解體風險。布雷特·阿什利·利茲(Brett Ashley Leeds)和布爾久·薩文(Burcu Savun)從三組自變量對同盟解體問題進行了實證研究,首先是同盟價值的關鍵變量,具體包括外部威脅、國際權力、國內制度結構和同盟成員建立新的外部同盟;其次是測量國家特性的變量,包括民主國家、成員權力的非對稱性等;第三組是同盟本身的變量,即同盟協議中是否包含非軍事合作規定、同盟是否需要憲法規定的程序批準、同盟協議是否具有正式的軍事制度化。根據研究,他們發現同盟解體有四種情況,分別是履行盟約、成員國喪失主權、重新修訂盟約和背棄誓言。[40]周建仁總結了國關于領域現有關于同盟解體的主要五種解釋,即“目標實現說”“同盟類型說”“國家制度說”“國內政治說”和“軍備同盟效用比較說”。[41]周建仁還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影響同盟解體的兩個重要變量:戰略分歧和自助能力,其認為“弱國自助能力和戰略分歧在對同盟解體發揮影響上是互為條件的,在弱國自助能力強的情況下,戰略分歧對同盟解體有影響,或者在戰略分歧重大的情況下,弱國自助能力對同盟解體有影響”[42]。
從根本上說,同盟走向解體是因為同盟存在合法性根基不再,即盟國的安全威脅消失,或結盟時的既定安全利益已實現。在同盟形成部分,筆者列出了同盟形成的三大主要成因,權力平衡、威脅制衡和利益平衡,當這些動因變成結果時,同盟存在的合法性將會大幅減弱,同盟將趨于解體。[43]從國家層面講,當盟國之間的認同和價值觀念發生質變時,比如民主和非民主之間的轉換,盟國間的關系首先會發生自然排斥,同盟關系也將面臨降級或解體。同時,當成員國的安全利益目標實現了,且不愿被卷入盟友的進攻性政策中,該國將傾向于選擇退出同盟機制。
同盟走向解體的直接原因是同盟管理失靈。同盟管理是為了維持同盟關系的良好發展,保障成員國之間的協調,但同盟管理失靈將直接導致盟國間信任度下降,從而導致同盟關系降級、破裂甚至解體。在非對稱性同盟關系中,同盟管理失靈的情況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四種:第一,強國管理同盟的意愿大幅降低和支付管理成本的能力下降,同盟管理陷入緩慢發展或停滯狀態。非對稱性同盟關系中,強國對同盟關系的走向和維系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當強國出于某種考慮而調低管理同盟的意愿時,同盟運作便會出現問題,即便弱國使出渾身解數極力推動,只要阻礙強國管理同盟的意愿未發生改變,同盟關系都將舉步維艱。如果強國因為受到經濟危機等原因干擾,造成財政吃緊,導致其支付同盟管理成本的能力降低,也會使同盟管理停滯不前。第二,弱國自助能力增強,同盟管理的難度增加。[44]詹姆斯·莫羅(James D.Morrow)研究發現,非對稱性同盟成員國之間進行的類似國際貿易的比較優勢交換,互補性強,而對稱性同盟成員國之間的比較優勢相同,互補性較差,甚至存在一定沖突,因此,對稱性同盟比不對稱性同盟更難維持。[45]當弱國的自助能力不斷提升,使非對稱性同盟關系趨于對稱時,盟國之間的沖突和分歧將越來越大,同盟關系也將越來越難以維系。第三,弱國實力與強國相差懸殊,雖然追趕無望,但弱國選擇對外實施“大國平衡外交”策略時,同盟管理將面臨新的困難。[46]從權力平衡的角度來看,弱國是大國權力競爭的第三力量,是影響權力體系變化的一個變量,因此,當弱國外交策略從追隨強國轉為“大國平衡外交”時,強國對同盟進行管理的難度將會增加。第四,同盟陷入困境且難以調控。根據同盟國家安全政策的不同組合,當強國和弱國政策相悖,且任何國家都不愿做出相應調整并承擔相應成本時,或者有國家不愿意履行盟約規定義務時,同盟將陷入停滯不前的狀態,同盟關系面臨降級或破裂。
在同盟關系走向解體前,還存在一種特殊狀態,即休眠狀態。[47]休眠狀態指的是同盟關系僵而不破,造成這一狀態的原因和同盟關系走向解體的原因類似,但同盟成員國基于長遠考慮,在同盟關系不給自身帶來負面影響或負面影響可控的前提下,并不急于解除同盟關系,同盟關系在未來有再次強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