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國報紙與作家佚文考釋
- 劉濤
- 8730字
- 2025-04-27 18:10:54
王西彥與《北方日報·星期文藝》
《王西彥全集》于2012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這是王西彥作品首次以“全集”形式結集出版,對王西彥研究的意義自不待言。筆者在翻閱全集過程中,發現王西彥早年在北平中國大學讀書時期的一些作品,沒有被全集收錄。這些作品主要見于北平《北方日報》“星期文藝”副刊,共9篇,署名有“王西彥”“西稔”“西彥”“西園”等,7篇為散文、2篇為翻譯。這些作品,雖為作者早年學步階段的試作,顯得比較稚嫩,但其感傷細膩的藝術風格,與他之后的創作之間有一脈相承之處;其中所包含的一些信息,對研究現代文藝社團“綠洲社”,對了解王西彥早期生活、思想情感與創作,皆有較為重要的史料價值。因而,筆者對其進行整理,并作簡要考釋,以供學界參考。
一 關于文藝社團“綠洲社”
北平《北方日報》“星期文藝”副刊為周刊,每逢星期日出刊,所署通信處為“中國大學綠洲社”。“星期文藝”第1期出版時間為1933年11月5日,當期首篇文章為《編輯座談》,可視為發刊詞。其內容為:
一 我們不過在學習。并希望同路人們的指正。
二 我們不講什么話,要講的都在我們的制作上。
三 有低級趣味的作者,他們會講如天方夜談般的童話,也有費解的詩歌,我們想的不在他們態度怎樣,只想于社會有益些。
四 以后將有陳湖君的詩底高論,他從沒向任何報章或雜志投過一次稿,然而我以為這是天才的珍藏。此人是值得向讀者介紹的,且看他底《夜行人》吧!
五 得到《北方日報》北海編輯先生給了我們這塊園地而容納綠洲,令我們努力耘植,是值得我們感謝的。
“北?!笔恰侗狈饺請蟆返奈乃嚫笨?。由《編輯座談》可知,“星期文藝”占用的是原來“北海”副刊的部分版面。其中“北海編輯先生給了我們這塊園地而容納綠洲”,這所謂的“綠洲”,指的是“綠洲”副刊,由“中國大學綠洲社”編輯。綠洲社是北平中國大學的文藝團體,主要成員有王西彥、余修(魯方明)、夏英喆等人。王西彥在《回憶北平作家協會及其他》中,回憶他1933年暑假從浙江來到北平,在吳承仕的幫助下進入中國大學國學系:“我進學校不久,就和余修(魯方明)、夏英喆等人發起組織了一個名為‘綠洲社’的文藝團體,參加者以國學系同學為主,也有別系甚至校外的,經常舉行座談會,有時是討論文藝問題,有時是邀請校內外進步學者講解政治形勢,內容包括《八一宣言》,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等,以此團結隊伍,發動群眾?!G洲社’名義上為學生組織,實際上是‘左聯’主持的,成員中如余修、張坍等都參加了‘左聯’。我也是在那個時候參加‘左聯’活動的。”[1]另一篇文章中,王西彥明確提到該社的成立時間:“在我進入國學系約一年后,一九三四年秋季,和同系的幾位較親近的同學組織起一個文藝團體,名字叫做‘綠洲文藝社’?!?span id="vwhyahf" class="super" id="ref113">[2]
綠洲社初期為純粹文藝性質的社團,后發展成為北平左聯的一個組織,說明這個社團在20世紀30年代的北平文藝界和思想界發生過重要作用。但是,關于綠洲社的研究很不充分,在一些基本史實上,存在不少失誤,其中,關于綠洲社的成立時間,就存在諸多不夠準確的說法。王西彥是綠洲社的主要發起人,按說作為當事人,其回憶應該比較可靠,但他自己的各種說法之間也存在矛盾,一說“進學校不久”,一說“1934年秋季”。艾以依據王西彥的回憶,在《王西彥年譜》中,把王西彥與同學發起組織“綠洲文藝社”的時間定于“1934年秋季”。[3]艾以對“綠洲社”成立時間的確定,來自王西彥,但也可能受到余修的影響。余修是王西彥中國大學的同學,他回憶:“一九三四年秋,我和王西彥、夏英喆、陳湖、王大彤諸同志,主持文藝茶會。每雙周舉行一次茶會,借用校園里的西花廳,以文會友,邀請校內外文化界知名人士,來校作學術講演,號召文藝愛好的同學們踴躍參加?!?span id="lf5k6xj" class="super" id="ref115">[4]王西彥在《回憶北平作家協會及其他》中曾提及“文藝茶會”:“‘一二·九’運動爆發前夕我們中國大學‘綠洲社’的成員就用‘文藝茶會’的名義,團結起一大批愛好文藝的進步青年;而在救亡運動大開展后,‘文藝茶會’就改組為北平文藝青年抗日救亡協會,以原來‘文藝茶會’的幾個負責人為核心,廣泛聯系各大學的文藝青年。”[5]艾以應該是綜合了王西彥與余修的觀點,把“文藝茶會”出現的時間“一九三四年秋”作為綠洲社成立的時間。其實,王西彥說得很明白,綠洲社與文藝茶會并非同一組織,綠洲社成立在前,文藝茶會出現在后。艾以把綠洲社成立的時間確定為“1934年秋季”,是不準確的。
王西彥《回憶北平作家協會及其他》寫于1979年9月,距他1933年入中國大學過了46年,余修《遺教風范,長留人間——追念檢齋師》寫于1982年,距他所說的1934年,也有48年之久。因而,當事人的記憶也并不可靠。這種情況下,就要結合歷史文獻來進行考證。北平《北方日報》“星期文藝”副刊的出現,為考證綠洲社成立的具體時間提供了可靠史料。由于“星期文藝”副刊為綠洲社所辦,該刊第一期為1933年11月5日,而王西彥作為該團體發起人,是1933年暑假之后大概9、10月間進入中國大學國學系的,因此,綠洲社應該是1933年的秋季成立的,而非1934年秋季,而且,該社團的準確名稱當為“綠洲社”,而非“綠洲文藝社”。
艾以《王西彥年譜》把綠洲社成立時間確定為1934年,這個觀點為不少學者所采用。如莊華峰《吳承仕生平及著述活動年表》把吳承仕協助王西彥、余修等人創辦文藝團體綠洲社的時間定在 1934年7月。[6]王西彥在回憶中提到吳承仕對自己的幫助,其中包括創辦綠洲社。莊華峰對吳承仕協助王西彥等人創辦綠洲社等活動的記述,史料來源應該是王西彥的回憶。王西彥在《從學者到戰士——記我所接觸到的吳承仕先生》一文中還提到過同學李寒谷:“當時,和我同班的,還有一位云南同學李寒谷,他也正在采用邊疆家鄉的風土生活作題材,學習寫作,也在先生的鼓勵和提攜下,在《文史》上接連發表了《三仙沽之秋》和《雪山村》兩個短篇小說?!?span id="xriq5z1" class="super" id="ref118">[7]曾明《李寒谷在中國大學》的史料來源應來自王西彥這篇文章,其中提到:“當時,年青的李寒谷,正開始從事文學創作,1934年以來,他與國學系的幾位親近同學,組織了‘綠洲文藝社’?!?span id="opb1x5j" class="super" id="ref119">[8]由于王西彥的回憶在時間上比較模糊,所以,曾明這篇文章對李寒谷等人組織綠洲社的時間,在記載上也就不可能準確。
蔣志彥、翟作君《中國學生運動史》關于綠洲社的記述,其史料大部分來自王西彥的回憶文章,但在綠洲社成立時間問題的處理上,則比較審慎,沒有采用《王西彥年譜》的說法,而是進行模糊化處理,用王西彥回憶文章中原有的“不久”一詞來指稱。[9]
關于綠洲社成立時間,另一種更為流行也更為權威的觀點是1931年10月。說這個觀點“權威”,是因為它出自《中國新文學大系1927—1937》。該書“社團簡介”部分有對“綠洲社”的介紹:“一九三一年十月間成立于北平,由王西彥、夏英喆、余修(魯方明)等人發起組織。成員主要來自中國大學文科各系的學生及一部分校外的文藝青年。該社經常組織座談會,交流創作經驗,討論文藝理論問題。次年冬改為文藝茶會,成員已有所發展。”[10]該書“新文學運動紀事”部分,在“1931年10月”條目下,同樣有對綠洲社的記述:“同月,王西彥、夏英喆、余修(魯方明)等創辦的文藝團體綠洲社在北平成立。該社常以座談會的形式活動。”[11]1931年10月王西彥尚在杭州讀書,他進入中國大學的時間是 1933年秋季,所以,綠洲社成立于1931年10月一說顯然不成立。不過,這個說法,由于出自《中國新文學大系1927—1937》,影響很大,錢振綱、劉勇、李怡的《中國現代文學編年史(1895—1949)》就接受了此說,延續了這個錯誤。[12]從史源學角度,在綠洲社成立時間問題上,可看到《中國現代文學編年史(1895—1949)》與《中國新文學大系1927—1937第十九集·史料·索引一》之間的承繼關系。
共產黨員朱華在中國大學讀書時,應該也是綠洲社成員,在《北方日報》 “星期文藝”副刊上發表過文章,朱秀實《朱華烈士》稱朱華“與同學們曾組織‘綠洲社’,研究文藝,并多次在《華北日報》副刊星期文藝上發表作品”[13]。這里的“ 《華北日報》”當為“ 《北方日報》”?!侗狈饺請蟆凡粚倜麍蟠罂?,且一般人很難有機會接觸這份報紙,就連專業的現代文學研究者對這份報紙也所知甚少,王西彥與《北方日報》雖一度有過密切交往,但在回憶中對該報只字未提,一般人就更不知道這份報紙曾經存在。因而,朱秀實把“《北方日報》”誤當作“《華北日報》”,是可以理解的。
二 對王西彥早期生活與創作的一些還原
王西彥在北平《北方日報》“星期文藝”副刊所發表的文章共9篇,7篇為散文、2篇為翻譯。通過這9篇文章,對王西彥早期生活與創作的一些史實,可以進行部分還原。
首先是王西彥的筆名。王西彥所用筆名,現在已知的有“西稔、王西稔、潘宗耀、酉微、細彥、憶津、俞磐、斯遠、南荒、楊洪、莫榮、施稔、邵向陽”等。[14]王西彥在北平《北方日報》 “星期文藝”副刊所發文章,署名有“王西彥” “西稔” “西彥” “西園”等。其中,“西園”是王西彥早期使用的另一筆名,則為一般研究者所不知。為什么說“西園”就是王西彥呢?1934年 4月 22日《北方日報》 “星期文藝”第24 期刊有德國作家“哀莘墜夫”短篇小說《廢物的生活》的譯作,譯者署名“西園”,但該期目錄中這篇小說的譯者卻為“西彥”。這說明“西彥”與“西園”是一人,而“西彥”就是王西彥?!拔鲝迸c“西園”發音相近,是他使用過的另一筆名。
其次是王西彥早期的文學翻譯活動。王西彥文學活動集中于創作,《王西彥全集》所收錄的全為創作,沒有收錄翻譯作品,王西彥也很少談及他的翻譯活動。但是,翻譯同樣是王西彥文學活動的一項主要內容,且開始很早。王西彥在《北方日報》“星期文藝”副刊發表的9篇文章中,2篇為譯作。一篇為“杜斯朵夫斯基”(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杜斯朵夫斯基書信——給他的父親》,刊《北方日報》“星期文藝”第2期(1933年11月12日)。一篇為德國“哀莘墜夫”的《廢物的生活》的譯作,刊《北方日報》“星期文藝”第24期(1934年4月22日)?!抖潘苟浞蛩够鶗拧o他的父親》文后有作者附記,對了解王西彥的翻譯活動有一定幫助:“關于杜斯多夫斯基書信的翻譯,本是一九三二年初秋的事情,那時候,曾把一卷書信譯成了五分之一,且附在卷首的一篇《杜斯多夫斯基年譜》已由友人拿往上海某雜志發表。今年夏天,為了匆促離杭來平,將一部分零落的稿件遺留在友人處;而結果,卻只剩著了十分之二三吧?現蒙友人遠從江南寄來,杜氏書信單存了兩篇。原書還在江南友人手中,如果時間及心緒能夠允許,我還想完成這樁工作,原書是:《杜斯多夫斯基書信集》,為英譯本——十月二十九日志于北平”。附記寫于1933年10月29日。由附記可看出,早在1932年初秋,在杭州民眾教育實驗學校上學時,王西彥即開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書信的翻譯工作,原稿為英文,已完成五分之一,且有翻譯的《杜斯多夫斯基年譜》在上海的刊物發表。《北方日報》刊發的《杜斯朵夫斯基書信——給他的父親》,為友人寄來的翻譯稿件的一部分。王西彥走向文學創作之初,給他創作以最大滋養的莫過19 世紀俄羅斯諸文學大師的作品,如契訶夫、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據他回憶,他最初接觸陀氏作品為《一個誠實的賊》。[15]陀氏對待人生近于病態的嚴酷態度強烈吸引著青年王西彥,使他壯著膽子往這位偉大作家的藝術世界猛闖,在《一個誠實的賊》之后,又讀了《罪與罰》《被侮辱與被損害者》《卡拉瑪卓夫兄弟》等小說。王西彥對陀氏的喜愛,也體現在他對陀氏書信與年譜的翻譯活動中,這從《北方日報》上的這篇翻譯文章可以見出。王西彥另一篇譯文《廢物的生活》的作者為“哀莘墜夫”,德國作家,關于該作家的具體情況,尚待查證。
再次是王西彥杭州時期的感情生活。王西彥于1930年秋季入杭州浙江省省立民眾教育實驗學校學習,1933年畢業后,于該年秋季入北平中國大學國學系讀書?!侗狈饺請蟆钒l表的這些文章,其內容涉及他在杭州時期和北平時期的一些生活片段,對了解他早期的生活和情感有一定幫助。《回憶中的西子湖——姜桂小品之一》《駱駝的悲哀——寄佐人》都是作者對其杭州生活的回憶,流露出較濃厚的感傷色彩,從中可看出王西彥早期情感生活的一個側面。在《回憶中的西子湖——姜桂小品之一》中,作者寫道:“在那兒,我度了這三年有限的青春,丟下了三年來青春的夢!在這三年中,我的生活是多方面的:我曾低著頭兒做過馴羊,提起嗓子唱過戀歌,邁著步子做過勇士,束著手兒做過俘虜;我歡笑過,悲泣過?!边@一段可看作作者對杭州三年生活的總結,其中,“邁著步子做過勇士”指的是作者參加南京請愿和“打狗運動”的經歷。關于這一點,作者《船兒搖出大江—— <鄉土·歲月·追尋> 之三》一文有詳細記述。[16]值得注意的是這段話中的“提起嗓子唱過戀歌”,隱約暗示出作者杭州生活時期的一段愛情經歷,但對這段情感經歷,作者諱莫如深,在回憶文章中無一字提及。之所以不提,可能是他覺得這段愛情經歷微不足道,不值得回憶,或感到痛苦,不愿再提,或時隔多年,不方便再提。總之,作者的回憶凸顯了他“邁著步子做過勇士”的經歷,而掩蓋了“提起嗓子唱過戀歌”的另一段事實。但是,依據新發現佚文,王西彥杭州時期“提起嗓子唱過戀歌”,即他曾有過一段愛情經歷。作者在《回憶中的西子湖——姜桂小品之一》中隱約提及這段經歷,在另一篇佚文《駱駝的悲哀——寄佐人》中,[17]面對友人,他還激動地傾訴了這段愛情經歷給予他的莫大痛苦。例如,文中有如下一段話:“看著追求一點光,一點熱,我癡心地干下了那么一件狂妄事。(您知道,那當兒,滿臉蒙著光彩,做一個愚蠢的夢。)剛唱罷了贊頌曲,便又那么快地跌入了不能自拔的境地了?!比粽f這些語句的意思有點含混,那么,下面這段話的含義就更為明白:“我得感謝您,佐人,您始終是在我的背后那樣做著安慰的笑,揚著鞭。那當兒,我第一次嘗到黃連味(沙氏比亞:愛是頭腦明晰的瘋癲,是苦煞人的黃連,是甜殺人的密[18]。)我第一次感覺到……咳,只是一陣愚蠢的瘋癲而已;可是,我畢竟那么脆弱地流著眼淚咧?!?“沙氏比亞”即“莎士比亞”,王西彥引用的這段愛情名言,應出自《羅密歐與朱麗葉》,朱生豪版該劇原文為:“它又是最智慧的瘋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到的蜜糖。”[19]莎士比亞這段關于愛的名言頗為流行,王西彥引用它,是為了說明自己陷入了愛情的迷狂和失戀的痛苦。這次戀愛的失敗對王西彥打擊很大,反映在創作中,他北平時期的幾篇文章,皆流露出消極感傷的灰色情緒。《一個找尋同情的人》[20]中有這么一段:“從永遠有著春天的柔媚的江南,他流浪到這荒漠的北國來,為的是,江南明媚的春光溫不暖他冷冷的心。他是有著那無涯的期望的,期望著在這個世界上會有著那么一點一滴——縱然是一點一滴的同情之淚的。在江南,他也曾被熱情所燒燃過,高聲地唱過歡樂的贊頌曲……”與這句話相似的意思和詞句在《駱駝的悲哀——寄佐人》中也出現過。結合他對莎士比亞愛情警句的引用,可知“高聲地唱過歡樂的贊頌曲”所指即為“陷入愛情”,但“那歡樂遺棄了他”,即指作者的愛情失敗了。按照佚文《一個找尋同情的人》所說,他“從永遠有著春天的柔媚的江南,他流浪到這荒漠的北國來,為的是,江南明媚的春光溫不暖他冷冷的心”。這說明,失戀帶來的巨大痛苦,是王西彥從杭州到北平的重要原因之一。
《甘露寺的薄暮——漫游第一跡》《太湖半日——漫游第二跡》為兩篇游記。兩文文末皆有標注:“一九三三暮春舊作”,結合文中點明的游歷時間“1933年3月28日、4月1日”,說明兩文寫于1933年4月?!陡事端碌谋∧骸酚浭鲎髡?933年4月1日游覽鎮江甘露寺的經歷,《太湖半日》記述作者1933年3月28日在無錫太湖的游覽經歷。兩篇游記所記,作者在回憶錄中皆無提及,對了解作者的早期生活有一定幫助。
復次是王西彥對新感覺派小說的模仿。作為一位鄉土小說作家,王西彥與新感覺派之間好像難以扯上關系。其實,王西彥早期的一些作品,能看到新感覺派的影響。如1933年4月他在上?!洞箨憽吩驴? 卷第10 期所發表的散文《西子湖畔的夜》,該文在表現內容、語言風格、藝術形式上有意模仿《上海的狐步舞》?!渡虾5暮轿琛钒l表于上?!冬F代》第2 卷第1 期,時間是1932年11月。這時王西彥在杭州,應該能讀到這部作品?!段髯雍系囊埂返拈_頭為:“西子湖畔,一個人間的天堂!”結尾為:“這便是西子湖畔,一個人間的天堂!”這種開頭與結尾的重復與“天堂”一詞的反諷用法,與《上海的狐步舞》相似。文中的一些語句如“大世界門上聳豎著一個燈塔:紅的光,白的光,綠的光。炫目的畫片,炫目的電光。張著大口把人們一批批地吸進去,又一批批地吐出來:女的,男的,老的,矮的,長的,瘸的,肥的”,[21]其中語詞的重復與排列,蒙太奇式的畫面轉換,甚至一些具體的語詞,都可在穆時英的小說中見到。北平時期,王西彥發表在《北方日報》的一些文章,如《剪影——馬路風景線之一》,小說題目讓人不禁聯想到劉吶鷗的《都市風景線》,字句與寫法上也可依稀看到新感覺派的影響,如這些語句:“高巍的古老的城樓,深邃的門,躲著暗影的洞——吸進人的群,汽車的群,馬車的群,人力車的群;又吐出人的群,汽車的群,馬車的群,人力車的群,像一道溶融了的金屬的巨流,流著,流著,流著。”當然,隨著作者人生閱歷的增加、創作經驗的成熟,他很快就走出了模仿的學步階段。
最后是王西彥的民眾戲劇觀。王西彥1932年在杭州讀書時,讀過幾篇關于“民眾戲劇”的論文。這時,北平《晨報》副刊“劇刊”正在提倡“農村戲劇”,引發了他的興趣,于是寫了一篇題為《論民眾戲劇》的文章,投給《晨報》,很快被發表于“劇刊”第150 期(1932年11月19日)。此外,他接到編輯部一封熱情的來信和兩本經過作者題簽的《佛西論劇》。[22]《論民眾戲劇》沒有被收入《全集》,應該是他的一篇佚文。關于“民眾戲劇”,除這篇文章,王西彥還寫過另一篇文章,即《再談民眾戲劇》,刊1934年2月11日《北方日報》 “星期文藝”第 15期。從文末“二月五日急草”看,該文寫作日期為1934年2月5日。文中,王西彥不認同余上沅通過多演來進行戲劇大眾化的觀點,也不認同余上沅的另一觀點:“如其去改良舊劇,不如采用西洋較進步的新劇而迎頭趕上去!”作者認為,在極力提倡新劇的同時,我們不能忘記那些在民間流傳著的所謂民間戲劇。民間戲劇是民眾自己的戲劇,是流行于各地民間,農民自己創造、自己享受的一種戲劇。因為民間戲劇具有極濃厚的民間風味,反映著民眾的真實生活、思想意識及情感,藝術上保留著民歌的形式,而從發展淵源上講,民間戲劇乃“戲劇之母”,所以,民間戲劇實在是民眾戲劇運動者所不應忽視的。作者主張,民眾戲劇運動者不應該放棄改良舊劇的道路。應當把新的內容輸入舊劇中,或改良舊劇的形式與內容,在進步的思想原則指導下,逐漸地使戲劇能夠接近民眾??梢?,在怎么進行戲劇大眾化上,王西彥主張尊重、改良中國傳統舊劇,對余上沅放棄中國傳統戲劇而直接引進西方戲劇的全盤西化觀點是不太認同的。通過這篇文章,我們可了解到 20世紀 30年代,圍繞戲劇大眾化問題,當時作家和學者們曾展開了相當激烈的思想交鋒。其中的一些觀點,如王西彥對民眾戲劇的看法,到現在似乎仍然值得戲劇工作者借鑒和思考。
[1]王西彥:《回憶北平作家協會及其他》,原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80年第2期,見《王西彥全集》第11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54頁。
[2]王西彥:《夢想與現實—— <鄉土·歲月·追尋> 之五》,原載《新文學史料》1984年第4期,見《王西彥全集》第10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9頁。
[3]參見艾以《王西彥年譜》,艾以、沈輝、衛竹蘭、李國煣編《王西彥研究資料》,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第23—24頁。
[4]余修:《遺教風范,長留人間——追念檢齋師》,見余修《往事集》,山東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71頁。
[5]王西彥:《回憶北平作家協會及其他》,原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80年第2期,見《王西彥全集》第11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57頁。
[6]參見莊華峰《吳承仕生平及著述活動年表》,見莊華峰編纂《吳承仕研究資料集》,黃山書社1990年版,第21頁。
[7]王西彥:《從學者到戰士——記我所接觸到的吳承仕先生》,原載《新文學史料》1981年第1期,見《王西彥全集》第11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25頁。
[8]曾明:《李寒谷在中國大學》,見和鐘華編著《李寒谷文集》,云南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第240頁。
[9]參見翟作君、蔣志彥《中國學生運動史》,學林出版社1996年版,第201—202頁。
[10]上海文藝出版社編:《中國新文學大系1927—1937第十九集·史料·索引一》,上海文藝出版社1989年版,第379—380頁。
[11]上海文藝出版社編:《中國新文學大系1927—1937第十九集·史料·索引一》,上海文藝出版社1989年版,第729頁。
[12]參見錢振綱、劉勇、李怡《中國現代文學編年史(1895—1949)》第7卷(1930—1933),文化藝術出版社2017年版,第112頁。
[13]朱秀實:《朱華烈士》,《沛縣文史資料》第5輯,1988年,第17頁。
[14]參見陳玉堂編著《中國近現代人物名號大辭典》,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32頁。
[15]參見王西彥《打開的門窗——我和外國文學》,見《王西彥全集》第14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6頁。
[16]參見王西彥《船兒搖出大江—— <鄉土·歲月·追尋> 之三》,原載《新文學史料》1984年第2期,見《王西彥全集》第10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5—58頁。
[17]參見王西彥《駱駝的悲哀——寄佐人》,1933年12月10日《北方日報》“星期文藝”第6期。
[18]“密”應為“蜜”。
[19][英]莎士比亞:《羅密歐與朱麗葉》,見《莎士比亞全集》第4卷,朱生豪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613頁。
[20]西稔(王西彥):《一個找尋同情的人》,1934年4月8日《北方日報》“星期文藝”第22期。
[21]王西稔(王西彥):《西子湖畔的夜》,原載1933年4月1日上海《大陸》月刊第1卷第10期,見《王西彥全集》第8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7頁。
[22]參見王西彥《夢想與現實—— <鄉土·歲月·追尋> 之五》,原載《新文學史料》1984年第4期,見《王西彥全集》第10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