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象接過井語海遞過來的信物，自我介紹道：

“在下寧象，奉三長老之命在此主持開山大典。”

“原來是寧小友啊。”

井語海眼睛一亮，語氣里多了一份親近之意，

“長空殿下近況如何，可曾安好？”

“師尊前些天帶著師姐去懸海福地尋找金乳生肉花去了，一切安好，前輩不用擔心。”

寧象回答道。

“唉，”

井語海嘆了口氣，眼中竟有淚光泛起，

“金乳生肉花算得什么，若是殿下肯回龍門福地，哪里還需要這樣奔波。”

寧象見狀，好奇地問道：

“我師尊它……”

井語海擦了擦眼角說道：

“都是些陳年往事罷了，老夫也就感慨幾句，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寧象見井語海不愿提起，也就沒有追問，換了話題：

“前輩路途勞頓，我為前輩尋個住處，待大典開始再來請前輩觀禮可好？”

井語海搖了搖頭：

“我并非一人前來，還有一人名為【方自在】，是我的好友，我和它一同結伴而行，結果在乘坐傳送陣時出了些許意外，我被傳送到此，可卻不知道它被傳送到哪里去了，小友可曾見過？”

“晚輩不曾見過。”

寧象看了看時日，距離開山大典還有段時間，于是便道：

“晚輩要去檢查一下升仙臺的諸多禁制，前輩不如一起同行，或許方前輩就在這升仙臺的別處。”

井語海干咳了一聲，點了點頭：

“小友說的在理。”

寧象束手走在前面，井語海一劃一劃地跟在后面，

此時太陽還未落下，月亮已經升起，在這升仙臺之上，竟能看到日月同天的奇景。

二人首先來到測靈玉璧前，

寧象發現，這所謂的測靈玉壁，其實是一面月洞門，有靈根者自是可以輕松穿過，而無靈根者則會被阻攔在外。

屆時只需讓求仙者穿過既可，不需要寧象一一分別。

井語海抬頭，打量了一些這升仙臺，稱贊道：“此臺與內景之法暗合，妙極，妙極。”

寧象經過井語海此言提醒，環顧四周，也看出這升仙臺的精妙來，

這測靈玉璧所在為下丹田，青石階所在為絳宮，問心境所在為神府

在這登臺的過程中，還能看到十二重樓塔，陰陽玄牝車等象征之物。

一人一龜繼續向上，很快便來到了三百青石階前，

寧象目光在那三百級青石階上緩緩掃過，

此時陰陽曖昧，氣機流涌，讓寧象胸中的少年意氣噴薄而出，

于是扭頭對井語海開口問道：

“井前輩，晚輩有一事不明，一直藏于心中，今日斗膽，想向前輩請教。”

“呵呵，寧小友但說無妨。”

井語海也似有所感，欣然同意。

寧象深吸一口氣，緩緩問道：

“前輩，我輩修士，為何而修仙？”

井語海聽到這個問題，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之色。

它沉吟了片刻，回答道：

“為何而修仙？我輩修士，于萬丈紅塵之中，窺見天地之浩瀚，感嘆蜉蝣之須臾，所求者，自然是那能夠超脫生死輪回，與天地同壽的【長生】二字啊，”

“凡人壽元不過百年，匆匆而過，如白駒過隙，縱有王侯將相之尊，富可敵國之財，最終也不過是黃土一抔。

而我輩修士，筑基數百載，金丹逾千年，元嬰更是能坐看滄海桑田。

這，便是修仙最根本的意義所在。”

井語海的這番回答，可以說是道盡了絕大多數修士的心聲。

長生，確實是驅動著無數生靈踏上仙途的最原始、也最強大的動力。

然而，寧象聽完之后，卻是搖了搖頭。

他伸出手，指了指青石階旁，一棵沐浴在靈氣之中、長得枝繁葉茂、至少已有數百年樹齡的巨大桃樹，對井語海說道：

“前輩，您看那棵桃樹。”

“此桃樹，扎根于升仙臺這等靈氣充裕之地，不受風雨侵襲，亦無蟲害滋擾，更無凡人砍伐之憂。

若論長壽，它恐怕早已活過了數個凡人的輪回。”

“可是，”

寧象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而又帶著一絲悲憫，

“它每年都會結出甘甜的仙桃，但它自己卻一顆也無法品嘗。它結出的果子越多，品質越好，前來采摘它果實的人便會越多。

它辛辛苦苦汲取天地靈氣，凝聚出的所有精華，最終都成了他人腹中的美味，成了他人提升修為的資糧。

它自身，除了年復一年地站在這里，又能得到什么呢？這樣的長生，空有悠長的歲月，只能任人予取予求，又有什么真正的意義呢？”

寧象此刻想的正是裘千煞，那位被銜枚少女輕易奪走了【仙基】，辛苦修行數百年的成果，在瞬間化為烏有的魔傀教護法。

它的長生，便如同這桃樹結出的果實一般，脆弱得不堪一擊，隨時都可能被他人采摘而去！

“那……”

井語海反問道，

“寧小友之見，我輩修士，為何而修仙？”

寧象的目光，從那棵桃樹上收回，望向了更高處的，被云霧籠罩的階梯，他說道：

“晚輩以為，修仙，是為了【避禍】。”

“避禍？”

井語海微微一愣。

“是的，避禍。”寧象點了點頭，解釋道，

“凡人為何疾苦？因為他們無法避禍。

天降大旱，顆粒無收，便有饑餒之禍；

洪水泛濫，瘟疫橫行，便有病厄之禍；

王朝更迭，兵戈四起，便有刀兵之禍；”

“而我輩修士，修的是什么？

我輩修士能辟谷，于是便能躲過那饑餒之禍；

能褪去肉身凡胎，百病不侵，于是便能躲過那病厄之禍；

能操控靈氣，擁有移山倒海之力，于是便能躲過那兵革之禍，”

“所以，晚輩以為，修仙最根本的意義，并非是單純地追求那【長生】，而是為了獲得足夠強大的力量，能夠避開那些身不由己的災禍，能夠讓自己不是一棵任人采摘的桃樹。”

井語海靜靜地聽著寧象的這番論述，它哈哈一笑，道：

“寧小友此番言論，確實是新穎別致，頗有見地，讓老夫也是耳目一新。

只是，老夫若說你說的有理，那只是口服而心不服。”

它用那寬大的前鰭指了指上方的青石階，笑道：

“或許，等你我真正走完這三百級青石階，寧小友你能想出一個既能讓老夫口服，也能讓老夫心服的最終答案吧。

我們繼續向上走走看，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寧象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

于是，二人不再交談，再次邁開腳步，繼續向上攀登。

這青石階上的禁制已經不能對寧象有什么影響了，

三百青石階過后，眼前便豁然開朗起來。

在青石的盡頭，是一方更為廣闊的平臺。

平臺中央，懸浮著一面古樸的青銅寶鏡，鏡面光滑如水，散發著能夠照徹人心的清澈光芒。

這，便是第三關的考驗——【問心鏡】。

寧象撫摸著問心鏡的表面，卻發現鏡中自己的倒影和自己長的不太一樣，而井語海的倒影確實和他本身別無二致。

寧象于是問道：“前輩，為何我的倒影，與你的倒影不太一樣呢？”

井語海解釋道：

“小友不必驚慌，等到小友凝聚仙基，踏入筑基境，便可使神魂與肉體別無二致了。”

“原來如此，多謝前輩指點。”

寧象心中了然。

寧象和井語海的目光，并未在這【問心鏡】上過多停留過久。

因為他們發現，在【問心鏡】之后，竟然還有一小段向上的石階！

那段石階約莫只有九級，由玉石鋪就而成。

而在石階的頂端，赫然是一座小巧而又雅致的八角涼亭！

那座涼亭，便是整個升仙臺的最高處！

寧象和井語海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好奇。

他們沒有在【問心鏡】前停留，而是徑直穿過平臺，踏上了那最后的九級玉階，走進了那座位于升仙臺之巔的八角涼亭。

涼亭之內，陳設極為簡單，只有一張石桌，幾個石凳。

而在涼亭的正中央，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一口古井。

那是一口用青石砌成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古井。

井口不大，約莫三尺見方。

寧象和井語海好奇地走到井邊，向井中望去。

只見井中并無井水，井底也頗為淺顯，鋪著一層濕潤的青苔。

而在那井底的中央，一只約莫巴掌大小、通體翠綠如玉的青蛙，正蹲在那里，仰著頭，鼓著兩只大眼睛，奮力地向著井口的方向跳躍著。

它每一次跳躍，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幾乎能碰到井沿，但每一次，卻都在最后關頭功虧一簣，無力地摔回井底。

它就那樣，一次又一次地跳躍，一次又一次地失敗，卻仿佛永遠不知疲倦，也永遠不愿放棄。

那只青蛙，似乎也察覺到了井口上方突然多出來的兩個人影，

它停止了徒勞的跳躍，仰著頭，對著井口的井語海大聲叫嚷起來：

“喂！我說老烏龜！你總算是來了啊呱！快！快拉我一把！本大爺被困在這該死的破井里，腿都快跳斷了呱！”

井語海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臉上的從容笑意瞬間便僵住了。

它看著井底那只正上躥下跳的青蛙，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無奈與頭痛之色。

它轉過頭，有些尷尬地對寧象解釋道：

“咳咳，寧小友，讓你見笑了。這位便是和老夫一起來的舊友，平日里性子活潑了些，往道友見諒。”

寧象笑了笑，主動上前，對著那口古井輕輕一揮手。

嗡——！

一道無形的禁制之力，瞬間消散。

井底的青蛙方自在，只覺得身上那股無形的束縛之力驟然消失，它大喜過望，猛地一蹬后腿，整只蛙便如同出膛的炮彈一般，“嗖”的一下，從井中竄了出來，穩穩地落在了涼亭的石桌之上。

“哈哈哈！自由了！本大爺終于自由了呱！”

青蛙方自在落在石桌上，人立而起，叉著腰，仰天發出一陣得意無比的蛙鳴。

就在此時，寧象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口已經空無一物的古井之上，又看了看身旁那只正在手舞足蹈、慶祝著自己重獲自由的方自在，

他的眼中，驟然閃過一道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

方自在，方中自在，自在方中。

他仿佛在這一瞬間，想通了什么！

他緩緩地轉過身，對著身旁的井語海，臉上露出了一個燦爛而又自信的笑容，一字一頓地說道：

“井前輩，關于我們之前論道的那個問題，晚輩或許已經找到了一個能讓您口服，也能讓您心服的答案了。”

井語海聞言，饒有興趣地問道：“哦？寧小友請講。”

寧象伸出手，指了指那只還在石桌上活蹦亂跳的青蛙，又指了指那口象征著束縛與困境的古井，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井語海的身上，聲音清朗而又堅定地說道：

“我輩修士，為何而修仙，或許不是為了【長生】，也不僅僅是為了【避禍】。

我們所求的，從始至終，其實都只是為了【自在】二字啊！”

“自在？”井語海重復著這兩個字。

“沒錯。”

寧象繼續說道，

“長生，不過是為了能有更長的時間去享受這份【自在】。

避禍，不過是為了能掃清通往【自在】之路上的障礙。

其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能夠像這位前輩一樣，堂堂正正地站在這天地之間，大聲地宣告——我命由我，不由天！這，便是自在！這，才是我輩修士，所求的真正大道！”

話音落下，涼亭之內，一片寂靜。

不只內情的方自在疑惑的看著二人。

片刻之后，一陣爽朗無比的洪亮笑聲，從井語海的口中傳出，響徹了整個升仙臺之巔。

“哈哈……哈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啊！

老夫有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言論了”

井語海撫鰭大笑，它看著寧象，贊嘆道：

“寧小友，你這個答案，確實讓老夫心服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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