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象走到寶座上，三指捏住石頭，將它摳了出來。

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現了

這石頭剛一入手，就如同雪花飄入熱水，頃刻間化作一縷青煙，飄散地無影無蹤。

“這——”

寧象握住劍柄，閃身退至隱蔽處，撇了一眼觸碰過石頭的手掌，好在石頭的消失沒有留下什么痕跡，三根手指完好如初。

‘看來是有人故意偷走媒介石，然后放了個假的在這里，引誘我過來。’

正當寧象思索之際，懷中的赤琉璃提醒道：

“公子，那邊還有條路，里面有媒介石的氣息。”

順著赤琉璃指引的方向看去，在縱橫交錯的乳石林間，確實有著一個一人多高的洞口。

此情此景，讓寧象突然想起在王家村捉鳥的時候，用綁了線的樹枝撐起籮筐，貪吃的麻雀會一顆一顆吃掉從筐內延伸出來的誘餌，直到走到陷阱底下。

不過十有八九，麻雀會在籮筐掉下來的時候飛走。

不是為了捉鳥，而是為了消磨時間，看著鳥兒慢慢進入籮筐里要比真正捉到鳥更令人心情愉快。

寧象看著洞口，突然會意了。

這是一種邀請，帶著狡黠和玩笑。

洞內黑漆漆的，但流動著新鮮的風，夾雜著紙張燃燒的味道。

先是一個模糊的亮點，然后越來越大。

終于，寧象看見了這位邀請者：

——是一只狐貍。

它一身赤色的皮毛，正頭頂著一顆骷髏頭，后爪直立，前爪合十，站在一堆錢幣上，向北方拜去，可每拜一下，骷髏頭就會從它腦袋上掉下來。

它只能把骷髏頭撿回來，重新再拜。

狐貍一邊拜一邊嘟囔著：“不好，不好，這個修煉的法子不好。”

見到寧象過來了，就把骷髏頭丟在一邊，行禮道：“小狐見過上仙，小狐有難言之隱，不得已才用這種方法請上仙過來，請上仙恕罪。”

“媒介石在你這？”寧象問。

狐貍嘿嘿一笑，扭頭從錢堆里挖出一塊巴掌大小的石頭來，遞給寧象。

媒介石入手很沉，并不是想象中璀璨的模樣，而是質地如玉，呈山型，底部中空，里面有許多孔洞。

寧象拿到石頭后，點了點頭，轉身準備回去。

“上仙留步，上仙留步，小狐有一事相求。”

狐貍抱住寧象的大腿，不讓他走。

“你偷了我的東西，還想求我辦事兒，天下底下哪有這么美的事，不幫，不幫！”

寧象說著，晃了晃腿，但狐貍抱的很緊，溜光水滑的皮毛磨蹭著他的小腿，帶來一陣溫暖柔軟的觸感。

“小狐這有一部上古修煉之法，是小狐千辛萬苦搜集來的，愿意當做謝禮送給上仙，求上仙原諒。”

寧象這才停下腳步，問道：“什么樣的，給我看看。”

狐貍這才松開寧象的大腿，從一側的皮毛中取出一卷玉簡，小心地用爪子拆下一枚，遞給寧象。

寧象看了一眼，悄聲對赤琉璃說：“赤尾娘娘，上面寫的什么，我好像不認識字。”

圖景之法引導修士修煉，并不需要借助文字，所以寧象此時才發現自己原來還不認識字。

“公子，先聽聽他要干什么，這是一篇上古修煉魂魄之法，即使在觀止樓也十分罕見。”

寧象于是問道：

“咳，你找我是何事情？”

狐貍見寧象態度轉變，于是道：“這里是幽都城陰司井下，小狐在這里修行許久，平日里也在這幽都城內閑逛，發現這幽都城與其他凡人城鎮有很大的不同，所以生出許多困惑，但又無人可以商討，想請上仙解惑。”

“就這樣？”寧象有些驚奇

狐貍解釋道：

“小狐修行人道，這些問題對上仙來說隨口可答，但對小狐來說確實至關重要。”

寧象也有幾分好奇，便答應了下來。

狐貍于是身體坐直，神情認真的問道：

“幽都城的百姓見紙錢之利數倍于耕地之獲，便拋棄田業轉種桑麻，是善是惡？”

寧象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哪一個才是正確答案，

腦中突然想起靈猊獸那句遵從本心的提醒，于是放松了下來，思索片刻，坦然答道：

“無善無惡，耕地也好，桑麻也罷，百姓所做，不過是為了吃飽穿暖而已。”

狐貍低頭沉默了片刻，又抬頭問道：“幽都州牧假借陰司井斂財，敲詐過往客商，是善是惡？”

寧象答道：

“亦無善無惡。”

“無善無惡？”

狐貍有些驚訝，雙爪作揖道：“請上仙解惑。”

寧象道：“我看州牧裝扮作閻王審訊客商，既不感到憤怒，也不覺得應該贊賞，只是覺得新奇，就是這樣。”

狐貍盯著寧象的雙眼，似乎想要找出其中的矯飾，可這雙眼睛清澈光明，仿佛映照一切又古井無波的湖水。

‘仁慈而近乎無情嗎，’狐貍心想

沉默片刻，狐貍走到一旁，扒開了上面的泥土，露出幾具女尸來，問道：

“幽都州牧謊稱將丫鬟們趕走了，實則暗中活埋在這里，此種做法，是善是惡？”

這些女尸皮肉尚存，身體還未腐爛，只是靜靜地躺在那里，

這讓寧象想起懸河口拉船的纖夫，礦洞中挖礦的那一雙雙眼睛，以及那些在仙人戰斗中喪命的人，

這些人一一閃過，卻又一一消失

寧象無法成為他們，當然也無法感受到他們的痛苦，彼此之間仿佛隔著一道深崖

所謂感同身受，不過是一時的同情

傷在你身，痛在我心更是無稽之談

一種永恒的孤獨籠罩了寧象，最終這種孤獨化成了一聲嘆息：

“老實說，我不知道，”

寧象眼中蕩漾著特別的光彩，繼續說道，

“當我還是凡人的時候，我偷看過天上的流光，流光之中的仙人如同一個小點；

成了修仙者之后，我也曾在高空俯瞰過凡人，也是一個小點。”

“州牧善又如何，惡又如何，仙人善又怎樣，惡又怎樣，不過都是一個小點罷了，與我又有什么關系呢？”

寧象的回答出乎了狐貍的意料，它歪著頭思考了良久，似乎是明悟了什么

隨后將那卷玉簡遞到寧象手中，說道：

“上仙的回答讓小狐受益頗多，小狐要閉關去了，多謝上仙解惑。”

狐貍深鞠一躬，然后化做了一道青煙，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