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器發出的紅光在走廊墻壁上切割出一道道血痕。程野把最后半瓶酒精倒在縫合針上，鐵銹味的空氣中立刻蒸騰起令人眩暈的霧氣。手術臺上的男孩不超過十六歲，腹部被鋼筋貫穿的傷口正汩汩冒著粉紅色的泡沫——這是內臟破裂的典型癥狀。

“血壓掉到60/40了！“林小滿按住男孩狂跳的頸動脈，她白色護士服上的血漬已經干涸成褐色。臨時手術室由超市倉庫改造而成，貨架上的衛生棉和牙膏與醫療器材堆放在一起，角落里三具蓋著床單的尸體正在招來蒼蠅。

程野咬開腎上腺素針劑的瓶蓋，玻璃碎片劃破他的嘴角。沒有麻醉，沒有心電圖，甚至沒有干凈的手術手套。七天前當“蒼白瘟疫“攻破最后一座城市時，現代醫學就退回到了十九世紀的水平。

“程醫生...“男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他的皮肉，“它們來了！我聽見——“

倉庫卷簾門突然傳來刺耳的刮擦聲。像是無數把鈍刀在金屬表面摩擦，中間夾雜著某種濕漉漉的撞擊聲。所有人都僵住了，連正在輸血的退伍兵老雷都無聲地抽出了軍刀。

程野透過門縫看到月光下的停車場。那些蒼白的影子正從四面八方涌來，它們移動的姿勢像是關節被重新組裝過的提線木偶——左腿瘸拐的超市保安，只剩下上半身的售貨員，頸椎折斷所以腦袋倒掛在背后的女學生。最前排的十幾個感染者正在用指骨敲打卷簾門，它們灰白的眼球在黑暗中泛著珍珠母般的光澤。

“是血。“老雷把軍刀橫在胸前，“它們聞到了手術的血腥味。“

林小滿突然沖向消防斧：“后門！我們從卸貨通道——“

“來不及了。“程野按住男孩腹部的紗布，溫熱的血液立刻浸透了他的指縫，“卸貨區正對著員工餐廳，那里是第一批爆發感染的地方。“

刮擦聲變成了有節奏的撞擊。卷簾門中央開始凸出一個人頭的形狀，然后是第二個。程野注意到這些感染者正在輪流用肩膀撞擊門鎖位置——這超出了CDC報告中喪尸的行為模式。

“它們在學習。“老雷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上周它們還不會開旋鈕門。“

手術臺上的男孩突然抽搐起來，瞳孔擴張到極限。程野摸到他頸動脈微弱的跳動時，發現男孩的體溫正在詭異地升高。倉庫角落的收音機突然自動開啟，放出刺耳的雜音，接著是一段循環播放的軍方廣播：

“...所有幸存者立即前往7號凈化區...重復...7號凈化區提供疫苗和食物...“

“見鬼！“林小滿踢翻了輸液架，“這破收音機自己開機了！“

程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扯開男孩的衣領。鎖骨下方兩個相距4厘米的圓形淤青正在滲出黑色液體——不是鋼筋造成的傷口，而是犬齒的咬痕。男孩掙扎著想說些什么，但吐出的全是帶著內臟碎片的血塊。

“他被感染了。“程野后退時撞翻了器械盤，金屬撞擊聲讓門外的尸群突然安靜了一秒，“那些雜音...它們在用特定頻率互相召喚...“

仿佛為了驗證他的話，整面卷簾門突然被撞開。月光像冰水一樣潑進來，照亮了最前排感染者嘴角抽搐的微笑——那是程野在無數臨終病人臉上見過的，瀕死期特有的詭異笑容。只不過現在這些笑容長在了會動的尸體臉上。

老雷的軍刀劃出銀光，第一個沖進來的感染者頭顱飛起時，程野注意到它手中握著東西——半截帶著超市logo的掃把桿，尖端被磨成了矛的形狀。

“它們會使用工具了...“這個念頭剛在腦中成形，程野就被林小滿拽向緊急出口。身后傳來老雷的怒吼和血肉被撕裂的聲音，但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感染者發出的聲音——不是無意義的嚎叫，而是某種類似語言的、有節奏的喉音共鳴。

緊急出口的綠色指示燈下，三個蒼白的影子正在啃食什么。聽到腳步聲，它們同時抬起頭，程野看到其中一“人“穿著印有“市立醫院“字樣的白大褂——那是他三周前失蹤的實習生。

“這邊！“林小滿拉開冷藏柜的門，兩人跌入散發著腐臭的冷凍庫。在門關上的最后一刻，程野看到手術臺上的男孩坐了起來，他的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露出鯊魚般的三角形牙齒。

黑暗中，林小滿的呼吸噴在他耳邊：“老雷說過...被咬的人變異速度在加快...“

程野摸到冷凍庫內壁凝結的冰霜。零下二十度的低溫能暫時掩蓋人類氣味，但也會在幾小時內要了他們的命。更可怕的是，他聽到門外傳來金屬摩擦聲——那些東西正在嘗試打開冷庫閥門。

“軍方廣播提到的7號凈化區，“林小滿的牙齒在黑暗中打顫，“離這里只有十五公里...“

程野從急救包里摸出最后兩支嗎啡。冷凍庫的溫度計顯示零下25度，而門外的刮擦聲越來越有規律，就像在演奏某種詭異的交響樂。他想起男孩臨死前說的話，突然意識到那些感染者可能不是在隨機嚎叫——它們在學習用聲波交流。

“天亮前它們會散開。“程野把嗎啡針遞給林小滿，“我們去找那個凈化區。“

林小滿沒有接針劑。在冷凍機運轉的嗡鳴中，程野看到她慢慢卷起左臂的衣袖——三道平行的抓痕正在皮下滲出黑色絲線狀的血管紋路。

“卸貨通道里...有個穿防護服的...“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我以為那是救援人員...“

程野手中的嗎啡針掉在金屬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彈跳聲。就在這時，冷凍庫的門鎖傳來“咔噠“一聲——有人，或者說某種東西，正在從外面擰開壓力閥。

黎明前的寒氣像刀片般刮過程野的臉。他趴在廢棄校車的車頂，軍用望遠鏡里映出7號凈化區的全貌——三層通電鐵絲網，四個狙擊塔，中央廣場上停著印有紅十字的醫療車。看似標準的軍方避難所，如果不是那些排列整齊的金屬艙正發出微弱的呻吟聲。

“看到幸存者了嗎？“林小滿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她的呼吸變得渾濁，左臂的黑色血管已經蔓延到鎖骨。程野注意到她走路時開始不自覺地偏向左方，就像那側的肌肉正在提前死亡。

望遠鏡移向廣場西側，程野的胃部突然抽搐。二十多個金屬艙像棺材般排列著，每個艙體都連接著導管和監測設備。透過艙門上的觀察窗，他看見里面關著的不是病人，而是處于不同感染階段的“東西“——從剛出現癥狀到完全變異的都有。

“不是凈化區...“程野滑下車頂，校車鐵皮上凝結的露水打濕了他的作戰服，“是實驗場。“

林小滿的瞳孔在晨光中呈現出不正常的灰藍色。她遞給程野半塊發霉的巧克力：“老雷說過...軍方在找免疫者...“

一聲尖銳的哨響打斷了她。凈化區大門打開，三個穿防化服的人押送著十幾個衣衫襤褸的幸存者走向金屬艙。走在最后的女孩突然掙扎起來，防化服立刻用電擊棒擊中她的后頸。女孩倒地時，程野看清她懷里抱著個玩具熊。

“我們得進去。“林小滿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清晰，“我的血樣...可能對研究有幫助...“

程野剛要反對，卻看見她卷起袖子的手臂上，黑色血管紋路組成了一個詭異的圖案——像是三個相互纏繞的字母“P“。這個圖案他在某個地方見過。

正午的烈日灼燒著柏油馬路。他們沿著排水溝爬到凈化區東側，那里有輛運送實驗垃圾的卡車正在卸貨。程野用老雷教的法子扭斷了守衛的頸椎，防化服里掉出個讓他血液凝固的東西——市立醫院的工作證，照片上的人是他三個月前死于“突發心梗“的同事。

“他們早就在準備了。“程野剝下防化服時，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瘟疫爆發前就在準備。“

偽裝成工作人員混入內部后，程野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地獄。走廊兩側的透明觀察室里，各種階段的感染者被進行著殘酷實驗：A3室的老人被反復注入不同血清，皮膚像蠟一樣融化；B7室的孕婦腹部連接著胎兒監測儀，而她的眼睛已經變成了乳白色。

“基因適配度不足，準備廢棄處理。“廣播里傳來冷靜的女聲。程野透過門縫看到D區走廊上，穿著相同防化服的人正把十幾個金屬艙推往焚化爐方向。其中一個艙體突然劇烈震動，傳出模糊的哭喊：“我還沒變異！求求你們——“

林小滿突然抓住程野的手腕。她的體溫高得嚇人：“通風管道...通往主控室...那里有抑制劑...“

他們在管道中爬行了仿佛一個世紀。主控室的景象讓程野的血液結冰——整面墻的監控屏幕顯示著城市各處的實時畫面，而最中央的屏幕上跳動著他熟悉的波形圖。三周前，正是他親手把這些腦電波數據錄入市立醫院的數據庫，作為“精神病患者異常腦活動研究“的一部分。

“普羅米修斯計劃“的金屬標牌在控制臺上泛著冷光。程野終于想起在哪見過那個“P“形圖案——林小滿的護士證背面，就印著這個標志。

“你不是偶然加入我們隊伍的。“程野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林小滿沒有否認，她正用逐漸僵化的手指操作控制臺。抑制劑從自動裝置中滑出時，程野看到她的指甲已經變成了半透明的灰白色。

警報突然響徹整個凈化區。某個屏幕上顯示東側圍墻被突破，潮水般的蒼白身影正涌入廣場。但與程野見過的無意識尸群不同，這些感染者行進間居然保持著松散的隊形，最前排的十幾個甚至手持各種器械——消防斧、鋼筋、還有程野最熟悉的，手術刀。

“月相影響變異速度...“林小滿把抑制劑推入頸動脈時，整條手臂的皮膚開始剝落，“它們...在月圓之夜...會回憶起生前...“

主控室的門被撞開。程野舉起搶來的手槍，卻發現闖入者是個渾身是血的小女孩——正是早上那個抱著玩具熊的。她身后追來的不是喪尸，而是兩個持槍的防化服。

子彈擊碎鋼化玻璃的巨響中，程野抓住小女孩滾到控制臺下。某種本能的警覺讓他抬頭看向天花板——通風管道的百葉窗正在有規律地震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管道內有計劃地移動。

“它們學會用通風系統了。“林小滿突然把小女孩推到程野懷里，同時將某種針劑扎進自己心臟，“帶她去C7通道...那里有...“

她沒能說完。針劑里的液體讓林小滿全身血管暴突，皮膚下浮現出蛛網般的藍色光路。當第一個穿防化服的喪尸從通風管跳下時，林小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撲了上去。程野看到她撕開對方防護服時露出的面孔——是那個早上用電擊棒擊倒女孩的守衛。

小女孩冰涼的手拽著程野往C7通道跑。身后傳來林小滿變異后的嘶吼與骨骼碎裂聲，但奇怪的是，程野分明聽到其中夾雜著幾個清晰的音節——那是林小滿生前教過他的喪尸聲波信號，意思是“快跑“。

C7通道盡頭是一間上鎖的實驗室。程野用小女孩脖子上的門禁卡刷開電子鎖，里面是整面墻的冷凍艙。每個艙體里都漂浮著人形，連接著復雜的生命維持系統。最中央的艙體標簽讓程野如墜冰窟：“原始株攜帶者——林小滿，普羅米修斯計劃第47號志愿者“。

窗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嚎叫，月光下，程野看到廣場上的喪尸們正以某種儀式般的陣型移動。它們包圍了主控室，而站在最前端的那個修長身影——盡管皮膚已經灰白脫落——仍然保持著林小滿跑步時微微向左傾斜的習慣姿勢。

冷凍艙的顯示器突然亮起，播放起一段自動錄像。畫面里的林小滿穿著白色研究服，胸前別著程野熟悉的護士證：“若你看到這段錄像，說明普羅米修斯計劃已進入最終階段。病毒不是意外泄露，而是為篩選出能承受基因改造的...“

錄像突然中斷。整個凈化區陷入黑暗，只有應急燈投下血紅色的陰影。程野抱起小女孩沖向緊急出口時，注意到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道細小的劃痕——傷口邊緣已經開始泛出詭異的珍珠母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