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母親的聲音,聶蕾更是痛苦地瑟縮起身子,哽咽著不斷道歉。
而聶蕾的父親聶俊,卻是突然停下了動作,帶著笑容的腦袋毫不動作,身體卻是猛地轉了個一百八十度,朝向了妻子。
“鬧鬧鬧,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才這么做的?!”
直到這時,眾人才看到聶俊脖子后面縫合的傷口,以及裸露出來的那截折斷的頸椎。
“你這么突然地說要離開臨山市,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工作和蕾蕾的學習?”
就像是觸發到了某種機關一樣,聶蕾的父母就這樣爭吵了起來。
“我為了這個家犧牲了那么多,你呢?就知道吵吵吵,哪怕到了這種時候,你也不會為我考慮一下嗎!”
“家家家,你每次每次都用這個當理由,可你實際做了什么?一天到晚游戲游戲,你給這個家帶來了什么?你甚至都沒法讓蕾蕾讀個好學校!”
“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才做的這些?”
“你就是個喪家狗,連家都不敢要了,還不告訴我們理由,就這么見不得人嗎?!”
爭吵越來越激烈,兩人臉上的笑容卻絲毫不變,只有聶蕾悲戚的啜泣才是這詭異一幕中最正常的部分。
就在逃離臨山市的那天晚上,就在出車禍的那天晚上,這一家三口大概也是這樣爭吵著,叫罵著,哭泣著,最后以父母死亡女兒獨自存活而告終。
而獨活的女兒,不知道怎么地擁有了奇怪的力量,她將死去的父母從墳墓里挖出來,帶回了家。
可這個家早就已經被死亡的陰云所吞噬。
人死不能復生,哪怕強行喚回來的尸身,也不過是殘留的精神居于其中,哪怕再是相似,也不過是似是而非地模仿著生前的生活。
并且每晚,每晚,每晚都重復著死亡時的痛苦。
再重申一次,幽靈鬼魂不過是人類的殘留精神,只是那個人的一部分,因此很難說到底有多少生前的記憶和情感,不過是憑借著缺失了人類部分的本能在活動。
名副其實的活尸。
因此,哪怕是父母,在被復活過來之后,聶蕾對于他們而言,比起女兒這種基于感情牽絆的關系,更是令他們以這樣一副令人作嘔的姿態殘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罪魁禍首,痛苦的根源。
所以,聶蕾的父母對她抱有的,并非曾經的父愛母愛。
至于現在的父母對聶蕾所懷抱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感情。
薛白看了一眼蜷縮著身子,不斷顫抖不斷啜泣的聶蕾,又看了一眼那對哪怕是在上演著死前爭吵,卻依舊死死盯著聶蕾的父母。
看來聶蕾之所以把母親鎖在房間里,并不是因為母親可怕的模樣,至少不全是因為母親的模樣,否則早在挖開墳墓時,她就可以不把母親一起帶回來。
聶蕾把母親鎖起來的原因,更大可能是因為母親有著比父親更強烈的沖動,殺死聶蕾的沖動。
就如同父親聶俊用手里的鍋砸向聶蕾那般,而杜曉,不過是不小心擋在了這對父女之間。
是的,沒錯,聶蕾這對從墳冢中‘復生’的父母,對女兒懷揣的是最本能的憎恨和殺意。
他們想要殺死聶蕾,殺死將自己變成這樣的女兒。
對于一個寧可挖開墳墓褻瀆死者,也想要讓父母回來的女兒來說,現在這個家就是名副其實的人間地獄。
聶蕾想要以死來贖罪是真的,她想要為自己將父母變成這副模樣的過錯贖罪,同時也是想從這樣的地獄中解脫。
“蕾蕾……。”
突然,聶蕾母親叫出了女兒的名字,那溫柔的語調直教人渾身汗毛倒豎。
林芳并沒有加入到和聶俊的戰斗中來,殘缺的尸身敏捷地繞過兩人一尸,詭異的動作不似人類。
“你說我們要是離婚了,你是跟爸爸還是跟媽媽?”
問著全世界小孩子都聽過的家庭難題,林芳用那雙指骨刺出皮肉的爪子抓向聶蕾,卻在即將觸碰到聶蕾的時候,被一把椅子砸在手上,頓時歪向一旁失了準頭。
桂文濤雙手提著一把靠椅,護在哪怕快要被傷害到也依舊一動不動的聶蕾身旁,他沒有結婚更沒有孩子,不知道這時候該怎么安慰,所以只能盡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不知疼痛也不懂退縮的尸體僅僅只是被阻攔了片刻,便又再次襲來,杜曉也立刻上前幫忙。
兩撥人在這不足四十平的小小客廳里戰成一團,踢翻了茶幾推倒了沙發和柜子,只剩下釘在墻上的電視還沒有遭到波及。
“薛白!”
杜曉一邊忍受著聶蕾母親尸體發出的惡臭,一邊挨揍,還不忘回頭朝薛白大喊。
薛白忍受不了這種伴隨著惡臭的攻擊,屬于是給本來不怎么強力的攻擊附魔了,他打了個響指順勢用食指指了指,一直在窗邊無所事事數著窗簾上花紋的儺神便上前,一手一個抓住聶蕾的父母,輕易就將其按到了地上。
這就是薛白完全提不起緊張感的原因,開掛速通的便捷和沉浸體驗的氛圍感,總得舍棄一個。
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的活尸只是掙扎著,嘴里依舊不停重復著死前最后的對話。
場上局面霎時反轉,對于桂文濤和小警察而言有些莫名其妙,其他人則是松了口氣。
只有聶蕾,女孩顫顫巍巍地抬起頭,哭得臟兮兮的面龐上眼淚鼻涕橫流。
這時候,夫妻倆的爭吵似乎是到了尾聲,不是兩人心平氣和了,而是那場奪走兩人生命的車禍到來了。
“聶俊!前面!看前面!”
聶蕾母親驚聲尖叫,哪怕被儺神牢牢按住,也依舊用那殘破的關節做出一個摟抱的動作,緊接著夫妻兩人同時沒了聲音。
聶蕾雙目無神地看著父母再一次經歷那個讓全家人都痛苦的夜晚,早就泣不成聲,卻依舊沒有移開視線。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結束了的時候,聶俊卻是突然開口,用那沙啞低沉早已虛弱不堪的聲音說。
“蕾蕾不怕,不要怕,不能睡,不會有事的,爸爸不會讓你有事的。”
恍然間,那始終掛著奇怪笑容的臉,似乎又變回了那個輕聲哄著女兒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