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開到門口，郁顏在路上就聽到了從里面傳來的那愴地呼天的哭聲。下了車，越往里走，哭聲越大，路上放的紙扎、門上貼的黃紙、來來往往的人戴的孝帽......

無一不在提醒著郁顏，她真的沒有爺爺了。

腳下的步子突然停滯，她想轉身離開了，是不是轉身離開就能逃避這個事實。

現在，她根本就沒有勇氣接受這個事實。

一道熟悉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外面冷，你要不要進來？”

“外面人多，要不要跟我進去？”

郁顏猛地抬頭，仰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過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這么沒有警惕心，連有人過來都不知道。

這一句和當初兩個人見面的第一句好像重合了，當初爺爺還在，當初兩個人剛見面。

姜政一早便收到了信息，按照舊俗，他是應該去那里守著的。

他接到信息，腳步沒停便往這里趕，哪怕他車上開著空調，后背還是微微有些發汗。

當他從車上下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她。

和以前太大變化，她長大了，但是身上那一股稚氣和眉眼間的流露的幸福無疑在說明著她現在過的很好。

看著她的腳步漸緩，環顧著四周，頭習慣性地慢慢低下來。姜政眉梢一挑，心頭一緊，面上染上了幾分擔心。

她哭了？

大步邁去，穿過前來吊唁的人，站在她跟前雙臂張開護著她不被來往的人撞到。

哪怕是他在她面前，她也還是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外界渾然不知。

他低垂著腦袋，盯著她的頭頂出神，嗓子干澀，嘴巴張張合合就是發不出聲音。

沉默了許久，他才諾諾地開口說：“外面人多，要不要跟我進去？”

郁顏怔怔地看著他，恍惚之間眼前的男人和以前專屬于她自己的那個青年重合，記憶中的那個少年模糊的不像話。

她想張開嘴巴叫他的名字，想像以前那樣回應他，但是剛一張嘴，腦海中他和他的妻子孩子在車旁的那一幕就死死地釘在那里，一動不動。

姜政看著旁邊不斷來來往往的人，小心的將人護在懷里，看著她呆愣的樣子，大手習慣性地去牽她的手，想帶著她進去。

大掌剛剛碰到郁顏的手指，就握空了。

郁顏腦海中想著那一幕，下意識地將手縮了回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我自己能進去。”

說罷，已經邁著腳步超過了他。

姜政看著她堅毅的背影，心中一陣凄涼，但是又涌起一股自豪感。

哪怕沒有他在她身邊，她也可以過的很好很好。

原來，一直一直以來，離不開的人是他，不是她。

就像那個夏天，她拉著行李箱去外地讀高中的時候。

他明知道不可能，還是有些不死心地問了她一句：“不能等等我嗎？”

他還清楚地記得她的回答。

“我從來不會為任何人停下我的進程，你一向知道的不是嗎？”

說來也是可笑，他明明知道，卻還希望她能夠為他留下來。

郁顏面無表情地看著被供在堂上的遺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它看，她想不通爺爺怎么就這么離開了。

鼻子一酸，眼淚就這樣堆積在眼眶里，沒有落下來一滴。

郁顏心想：怪不得，怪不得從學校回來的前一天晚上，她夢到了自己撲進爺爺懷里哭，邊哭口里還呢喃著跟爺爺告狀。說自己過得不好，被他們那些人欺負，沒有人幫她。

就在郁顏還沉浸在回憶之中時，耳邊那幾句刺耳的言語將她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郁顏她媽應該回來呀！”

“這老人去世了，郁顏她媽竟然也不回來。”

奶奶在一旁那虛假的樣子真的讓她作嘔，似乎，男人犯的錯都可以這樣被人虛假的冠在女人身上。

那盆臟水不是男人一個人潑上去的，潑臟水的還有女人。

她們說著謊話也沒有絲毫的心虛，肆意地用莫須有的罪名來誹謗那個早已從他們家離開的女人。

這些話語激不起郁顏心中的一點波浪，那所謂的親情早就被磨的一干二凈了。

忽視掉奶奶說謊話時探過來的膽怯眼神，郁顏心中不由得冷笑，她竟然還知道怕自己嗎？

是怕她當眾揭穿她嗎？

她懶得揭穿，那些人只想看笑話而已。

郁顏掠過所有人的目光，徑直地端跪在靈堂旁。

哪怕她知道現在跪在這里晚了，但是她還是想陪陪爺爺。

姜政急切地走進來，走到郁顏身邊，直直地跪了下去。

整個靈堂里，跪的最端正的只有他們兩個，其他人都好像是借著這次機會聚會一般，三個四個的湊在一起，說著這家哪家的家長理短。

郁顏看著自己眼前欞棺上手鑿的痕跡，哪怕心臟麻木的不像話，也擋不住眼眶的濕潤。

就現在這樣的情況，郁顏不能有任何情緒上的抒發。

雙手緊緊握拳垂在兩側，姜政看著她隱忍的表情，有一種想要不顧場合的將她擁入懷里的沖動，可是最后只是用大掌緊緊包裹住她的柔荑，用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別怕，我一直都在。”

話落，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水壩一般，一滴一滴的落在光滑的地板上。

郁顏頭也不轉，任由眼淚淌過臉頰。

一直都在？

他那里一直都在！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從未在她身邊陪過她！

想到自己一個人帶著行李在車站希望他能像小說里那樣追上來，從背后緊緊擁住她，跟她說：“等我！”

其實，不用那么多，郁顏覺得只要他當時再多說幾句讓她留下來的話，她便能夠拋下所有。

但是，沒有。

所有她需要他的時候，他沒有一刻是在的。

在感受到大掌帶給她的那一絲溫暖的時候，郁顏下意識是貪戀，但是下一刻她便將自己的手從他的大手里抽了出來。

感受到手里的溫熱消失，姜政心里一空。

雙眸直視著前面，嘴巴里還能感受到因為嗓子干澀導致的鐵腥味。

“我不怕，我一直都不曾害怕。”

害怕的日子，我已經自己都經歷了一遍，即使現在我還處在這種害怕的日子里，但是我已經有能力自己承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