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層是學徒宿舍D區(qū)東區(qū)三層，每個走廊住著七個學徒。

林格不再遲疑，伸手拿起剩下的魔藥，小心翼翼地從沒有門的門框探頭出去。

門外的走廊昏暗寂靜。

雨聲遠遠地從盡頭窗戶傳來，混著血腥氣息，像極了泥土的味道。

林格走出房門，低頭看去，一道還未風干、凝黑發(fā)暗的長條血跡橫穿門口，像是某種拖動殘尸時被生生拖出的一道痕跡。血跡蜿蜒著，穿過整段地磚，爬向對面的門縫。

他緩緩抬頭，看向走廊另一頭——

幾乎每一扇門前，都有一道類似的血跡，從門下延伸出去，拐入墻角，蜿蜒向房間深處，宛如無聲的索命鎖鏈。整條廊道沒有尸體，卻布滿死亡曾經來過的痕跡。

空氣比他的宿舍還要凝重，血腥味混著灰塵，在雨水的潮濕中發(fā)酵成一種帶著鐵銹味的嗆鼻氣息。

林格下意識地握緊拳頭，緩慢、警覺地走向隔壁房門。

門虛掩著，像是有人急忙離開時忘記關好，門縫里飄出一絲涼意。

林格屏息，輕輕將門推開。

地板正中央，用不知什么染料勾畫著一個已然干裂的六芒星召喚法陣，線條混亂、邊角滲著黑色的血，其中部分符文已被血跡覆蓋。

而就在法陣一側，靠近石床的地方，躺著一具殘缺的尸體。

不，準確說，是一副沒有皮膚的尸體，一個被扒了皮的人。整具身體只剩下一層裸露的血肉與泛白的骨架，部分肌腱被撕開，脊椎裸露。

皮呢？

他的腦海自動浮現那個披著扭曲的、拼湊的人皮敲門的怪物。

他瞬間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胃部痙攣起來，喉嚨深處傳來一陣干嘔感，他強忍住，沒有吐出來。

這層……除了他，一共六個人。

林格想起那幾天前絕望的怒吼——“該死的，冥想又失敗了！”就是從這個房間傳來的。

這個沒打過幾次照面的鄰居，毫無疑問就是罪魁禍首。現在，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但是……其他人呢？

林格望向走廊深處，一道道被血跡染過的微微打開的門。無一例外。

剩下五個人呢，是不是都……

他沒把話說出口，但他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林格靠在墻邊蹲下，短暫地閉了閉眼。

“呼……冷靜……”

想著想著，林格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該死，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保持冷靜？這時候就應該聲嘶力竭地大喊，宣泄死里逃生的激動。如果不是做自己成功晉級了巫師學徒，那么他也會成為被扒掉皮的第七具尸體。毫無疑問，自己是幸運的。

林格突然有些想哭，轉而又低聲笑了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

隔壁的學徒，毫無疑問是本次的罪魁禍首，可是……一切的根源，是巫師塔。

制定了預備學徒淘汰就要償還代價的法則，卻默許用一切手段來成為巫師學徒，哪怕是害死同類。

巫師塔縱容靈界契約的存在，僅僅是為了篩選出那一個可能存在的幸運兒？讓它召喚出能愿意和弱小的巫師學徒契約，還十分友善的靈界生物？

那其他人呢？就白白送死了嗎？召喚者的死是命中注定的咎由自取，但是其他無辜的人呢？就該為了這種制度陪葬嗎？

林格突然覺得自己眼前的這個世界如此陌生，巫師塔從來都不是一座學院，而像是一座血肉機器。

雷聲越來越大了，帶著寒意的雨飄進了走廊。

樓梯口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格抬眼望去，他在走廊的這一頭，來的人在那一頭。

一名白袍巫師緊皺著眉頭從拐角上來，緊跟著的是三名全副武裝的巫師學徒，手持凈化魔藥，甚至連藍色長袍上都銘刻著防護法陣和驅魔法陣。

很快，他們也看到了走廊盡頭的林格。

“摩德巫師，這里居然還有生還者，我們快救救他！”緊跟著白袍巫師的的男學徒驚喜地伸出手著指向走廊盡頭蹲下的人影。但他的驚喜很快就被打斷了。

“扎克，審判之所教你們的都忘了嗎？”

為首的白袍巫師看上去很不滿。伸出手打了個手勢，在他的手勢下，三人停住了腳步。

“復述一遍執(zhí)行守則。”

名叫扎克的巫師學徒害怕地看了白袍巫師一眼，轉而低頭回應。

“是！摩德巫師！……在沒有確定從靈界入侵的是什么怪物之前，不要排除任何一種可能性。”

“靈界來客可能是惡魔或者邪靈，惡魔是實體存在的物種，狡詐、邪惡。它們會用謊言和詭計殺死人類。邪靈是沒有實體的存在，會附身到召喚者身上，他們殘忍而無法理喻。”

白袍巫師微微點了點頭，繼續(xù)發(fā)問。

“很好。那你說，按照守則來說現在該怎么辦？”

“排除一切異常，核查尸體，找到召喚而來的生物，清除……清除存在威脅的個體。”

“謹慎是第一位的，明白了嗎？大意會讓你丟掉命的。”白袍巫師冷冷地道，“跟我來吧。”

林格站在房門口沒有動，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對面的白袍巫師帶著三個學徒緩緩靠近。

對面的四個人越來越近，走廊本身就不怎么長，畢竟只有七個房間，在巫師塔學徒區(qū)域的層層轉角里也就十米左右。

林格的余光能看到對面的哪三個藍袍學徒逐漸戒備起來的戰(zhàn)斗姿勢。

林格終于開口了，聲音很冷靜，冷靜地讓他自己都有點陌生。

“學徒宿舍D區(qū)，306室的學徒繪制了靈界契約法陣。召喚而來的是空聲魔，二階惡魔。特性是可以偽裝人類的聲音和外貌。前提是見過或者聽到過模仿的對象。”

林格緩緩站起，抬頭看向為首的白袍巫師。

“本樓層的七人僅有我生還，空聲魔已經被我殺死，在307室內。”

“如果你們在擔心我被邪靈附身或者說謊，可以先去核實情況是否屬實。”

白袍巫師的瞳孔微微收縮。他猶豫了片刻，向旁邊的學徒說道：

“你們去檢查每間房間，三人一起行動，不要分開。”

“是。”三名學徒開始搜查。

白袍巫師靜靜地平視著眼前的林格。

“你叫什么名字？”

“林格。”

“你怎么證明你沒有被邪靈附身？”

“沒法證明。”林格淡淡地說。

兩道目光在空中交鋒，誰都沒有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