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隆救下那個日后被稱為“人類滅絕兵器”的尤緹婭·布拉迪婭，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這三個月，他一邊處理著伯爵家的雜務，一邊也沒閑著，總算摸清了下一個“拯救目標”的下落。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騎士埃文帶回了他一直等著的消息。

“大人吩咐的事，屬下已經辦妥了。那孩子我們從黑市弄出來了，送到了尤緹婭小姐那邊的孤兒院。”埃文站在書桌前，恭敬地匯報。

當時斯隆正埋首于一堆文件中，聽到這話，他抬起頭，確認道：

“照我說的，沒虧待他吧？”

“您放心。”埃文答得很肯定。

“沒起沖突？”斯隆又追問了一句。

“絕對沒有。”埃文保證道。

斯隆和埃文打交道也有半年了，算是熟絡。

他微微頷首，算是認可了這份報告。

這時，埃文覷著斯隆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那個，斯隆大人，屬下有個問題，不知當不當問？”

“說。”斯隆放下手里的羊皮紙，示意他講。

“我們費了老大勁才查到那孩子的下落，救出來也不容易，為什么……要送去孤兒院呢？恕屬下多嘴，那孩子看著可不簡單。”

埃文會這么問，斯隆一點也不意外。

‘何止不簡單……’斯隆心里門兒清，‘那小子可是個能毀天滅地的料。’

他清楚得記得，那孩子叫戴烏斯·馬卡利安。

十年后，游戲里，這名字就代表五大罪中的“懶惰之罪”，同時也是邪惡組織賽奇德莉亞的高層。

跟“憤怒之罪”尤緹婭一樣，戴烏斯一出場，就把包括阿斯特里亞王國在內的好幾個國家從地圖上給抹除了。

而且手段那叫一個狠，血腥殘忍得不像話。

斯隆記得自己當年玩游戲時，看到那段劇情都忍不住咂舌。

游戲論壇里，不少玩家都說被“懶惰之罪”的劇情惡心得夠嗆，嚴重得都出現了生理不適。

‘更要命的是，’斯隆回想著，‘別看他叫什么“懶惰之罪”，他可是記仇得很啊。’

想到這些，斯隆越發覺得之前特意叮囑埃文要“善待”那孩子有多明智。

于是，他看向埃文，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理由和尤緹婭一樣。時機未到。”

“時機未到嗎。”埃文低聲重復著，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在琢磨這幾個字的深意。

看著埃文這副較真的樣子，斯隆心里有點無奈：‘這家伙，就是問題多了點。’

說實話，他更喜歡那種不多問、讓干啥就干啥的騎士，而不是埃文這種凡事都想刨根問底的下屬。

但沒辦法，人手就這么多，或者說，半年前他自己就把寶押在了埃文身上。

因為埃文這家伙雖然在斯隆知道的游戲里算不上主角，卻也是多條劇情線里反復刷臉的重要配角。

最關鍵的是，只要信賴度刷夠了，這人就絕不會背叛，通俗點講，他就是那種死腦筋也要信守承諾的老好人角色。

斯隆太清楚了，在這個動不動就背后捅刀子的世界，“忠誠”這玩意兒有多稀罕。

所以，當初在領地撞見埃文時，他才想都沒想就把人招攬了過來。

“……屬下明白了。”

斯隆正想著，埃文那邊似乎自己想通了，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后又問：

“不過，斯隆大人，您不打算去看看您救下的那些孩子嗎？”

“沒這打算。”斯隆答得干脆。

“……哪怕就見一次？親自去確認下情況，不是更穩妥嗎？”埃文似乎不太理解。

“……”

斯隆當然懂埃文的意思。

想跟未來的“五大罪”搞好關系，面對面刷好感度無疑是最快最有效的。

可就算知道這點，他還是選擇只通過資助這種間接方式聯系，從沒想過主動見面。

原因很簡單：那幾位的性格，或者說，“人品”，實在有點那啥。

根據他在游戲里的了解，這幾位爺，在成為五大罪之前，性子就已經夠扭曲了。

扭曲到什么地步？恐怕地獄里的惡魔看了都得給他們鼓掌。

當然，斯隆也知道，他們變成這樣，跟各自那慘絕人寰的過去脫不了干系。

正因為知道，他才在警惕的同時，心里也抱著那么一絲僥幸：‘……嘛，好歹是在他們徹底黑化前撈出來了，也許……還有救？……不過，畢竟是半路插手，能影響多少難說。’

但不管怎么說，那幾位現在恐怕多少已經有點‘不對勁’的苗頭了，由不得他不小心。

“……五年后再說吧。到時候再看也不遲。”

他盤算著，五年時間，靠埃文持續送來的情報，應該足夠他大致判斷這些未來“大反派”的人格長成了什么樣，到時再決定怎么接觸也不晚。

斯隆剛在心里給自己定下這個還算穩妥的計劃。

“砰！”

書房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身影搖搖晃晃地闖了進來。

“喲，這不是斯隆‘大人’嘛？”

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響起，帶著股讓人厭煩的熟悉感。

聽到這聲音，斯隆眉頭就皺起來了。

他太清楚來的是誰了。

“我這不成器的便宜弟弟，跑這兒來干什么啊？”

斯隆抬眼望去，只見一個穿著華麗、站沒站相的男人，正一臉痞笑地朝他走過來。

見斯隆沒搭理他，那人故意提高了嗓門：“喂！哥哥跟你說話呢，裝什么啞巴？”

來人正是帕拉蒂奧伯爵家的次子，托尼奧，外面人稱伯爵家“問題兄弟”里的那個“弟弟”。

他臉上掛著那種讓人看了就想揍他的嘲諷笑容，走近了，手臂就大大咧咧地往斯隆頭上一搭。

這姿勢，擺明了是在羞辱斯隆。

頭頂上傳來手肘的重量和隱約的痛感，可斯隆卻面色如常，好像沒感覺到似的，平靜地回答：“沒什么，剛好路過，進來找點東西。”

說實話，自從他穿到這具身體里，這兩個名義上的哥哥就沒少找他麻煩。

想來，原主以前的日子，大概也是這么過來的。

但他一直忍著，不是怕事，只是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維持他想要的，那種屬于貴族的、體面的平靜。

‘現在跟這兩個蠢貨撕破臉，我的計劃就全完了。’斯隆心里跟明鏡似的。

如果這倆只是普通的草包紈绔，他有的是辦法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可問題是，這倆貨色能量不小。

畢竟，“藥品之王”和“紅院之王”的名頭，可不是白叫的。

斯隆眼皮微抬，看著眼前這個笑得欠揍的男人，他是帕拉蒂奧家的老二，也是地下世界里那個“阿瓦隆”組織的老大。

這個勢力雖然眼下還主要在王國內部打轉，但對現在的斯隆來說，想不留痕跡地干掉這個手底下養著幾十號打手、隨時能叫來傭兵甚至殺手的哥哥，根本是做夢。

更麻煩的是，就算他真有本事解決了托尼奧，還得面對那個跟老二明爭暗斗、掌控著紅院生意的老大。

那位對繼承權盯得死緊的大哥，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露出野心的帕拉蒂奧子弟。

所以，斯隆心里盤算得很清楚：無視他們，繼續茍著，把自己的事辦好才是正道。

“既然哥哥要用書房，那我就先告退了。”斯隆語氣平淡地說。

“哼，算你識相。”托尼奧哼了一聲，臉上還是那副討打的笑。

斯隆后退一步，微微欠身行了個禮，然后示意埃文跟他一起退出了書房。

回到自己房間，埃文立刻從懷里摸出一封信。

“這次，是她親手交給屬下的。”埃文補充了一句。

“哦？是嗎？”斯隆接了過來。

救下尤緹婭后，斯隆就提議用書信聯系。

之后，兩人差不多保持著一個月一封信的頻率，從沒斷過。

信里寫的，大多是些不痛不癢的問候和日常小事。

‘有時候，隔著紙筆，反而比面對面更容易說心里話，也更容易拉近距離吧。’

斯隆一邊這么想著，一邊想起以前玩游戲時，那些隔著網線卻感覺比現實朋友還親近的“戰友”，隨手拆開了信。

信的內容一如既往的平淡。

就是些尤緹婭習慣性的問候，然后就是孤兒院孩子們的一些瑣事。

無非是誰誰誰（比如希安）玩打仗游戲特別厲害，誰誰誰（比如尤娜）是捉迷藏大王之類。

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卻讓斯隆琢磨起這次該怎么回信。

想了想，他決定不光撿好聽的說，干脆把今天被托尼奧找茬的事也寫進去。

他覺得，比起一味地展示自己光鮮的一面，偶爾也說說自己的煩心事，或許更能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個遙不可及的“恩人”。

抱著這種輕松的心態，斯隆把今天的遭遇簡單寫進了回信，寄往了尤緹婭所在的孤兒院。

對他來說，這只是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過的一件小事。

然而，幾乎是同一時間，在孤兒院的某個房間里。

尤緹婭正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孩。

男孩那雙紫色的眼睛里，透著一股不祥的詭異氣息，讓人看了心里發毛。

這個男孩名叫戴烏斯·馬卡利安。

乍看上去，他的身體似乎沒什么大礙。

胳膊腿都在，身上雖然看得出不少被折磨虐待過的傷痕，但似乎沒有明顯的殘疾，行動應該不成問題。

但這只是表面。

換了別人來看，恐怕只會覺得：這人，已經徹底廢了。

尤其是那雙眼睛。

本該映出喜怒哀樂的瞳孔，現在卻空洞得嚇人，像是被什么強大的精神魔法硬生生摧毀了神智一樣。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望著房間的某個角落，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死氣。

怎么看，都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行尸走肉。

但尤緹婭，看著這樣的他，嘴角卻慢慢地，一點點地彎了起來，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她心里暗道：‘被那種東西折磨成這樣……卻還打算讓他親手復仇嗎？果然，您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著迷啊，主人。’

尤緹婭幾乎能肯定，自己完全理解了“那位大人”把戴烏斯送到她這里的深意。

她紅唇輕啟，吐字清晰而低沉：

“黑山羊。”

“！”

簡簡單單三個字。

卻像一道驚雷，劈進了那雙死水般的眼眸，在里面驟然掀起滔天巨浪。

戴烏斯的眼中瞬間涌現的，不是理智，也不是清醒。

而是幾乎要溢出來的仇恨，和灼人的憤怒，以及埋藏在最深處，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的……極致的恐懼。

確認了這一點，尤緹婭眼角微揚，笑容里帶上了幾分居高臨下的憐憫和玩味。

她輕聲問：

“你想復仇，對嗎？”

復仇。

這兩個字像是有魔力一樣。

原本眼神空洞的戴烏斯，脖子僵硬地，一點點地，把目光轉向了尤緹婭。

四目相對。

他眼底的情緒復雜得驚人。

有刻骨的仇恨，冰冷的殺意，但在那之下，還有一絲無法掩飾的困惑和探尋。

這一切，都被尤緹婭盡收眼底。

但是她沒再多說，只是指尖微動，一縷極其精純的魔力悄無聲息地散發出來。

那是源自“那位大人”賜予的力量，一股專門克制黑暗的純粹之力。

“恭喜你，被那位大人選中了。”尤緹婭的聲音帶著誘哄，“你，將得到力量。”

她沒有解釋那魔力是什么，也不需要解釋。

作為那位大人親自選中的“第二人”，戴烏斯的天賦足以讓他立刻明白這力量意味著什么。

“你只需要向那位大人獻上你的忠誠，”尤緹婭繼續低語，像蛇一樣誘惑著他，“然后，你就能得償所愿，去復仇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沉默持續了很久。

戴烏斯被送到孤兒院大約一周后，尤緹婭像往常一樣收到了斯隆的信。

讀完信，她低聲說了句“……果然”，嘴角隨之勾起一抹冰冷而愉悅的弧度。

就這樣，斯隆繼續通過書信，和那個他從未謀面的尤緹婭保持著聯系。

時間不緊不慢地走著。

轉眼間，距離戴烏斯被送到孤兒院，已經過去了一年多了。

就在斯隆還在為了尋找“第三個待拯救的目標”而頭疼時，一個消息突然傳到了他耳朵里，讓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什么！那個混賬，死了？”

斯隆捏著手里的情報，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錯愕。

情報上說：帕拉蒂奧伯爵家的次子，托尼奧·帕拉蒂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