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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補船

由于大嫂的不信任和堅持,合船的事情終歸是沒談下來。

沉凝的氣氛中,大哥隨便扒拉了兩口便把筷子一放,直接回家了。

留下來的大嫂卻沒這么急匆匆地回去,慢吞吞撕著窩頭焦殼,直到兩個孩子把最后一塊咸魚干搶光,這才拽著兩個不舍得走的孩子回去。

等大哥一家子都離開后,徐母也把之前和二小商量的事跟徐父說了聲,這次徐父倒是沒什么意見,“四百就四百。”

“等船好了讓二小跟著上船,我就不去他大爺那兒上工了。”

這結果也是大大超出了徐文彬的意料,睡覺的時候都覺著別扭。

老娘啥時候這么大方了?老爹啥時候這么好說話了?

思來想去都找不出個答案,東想西想的功夫,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還烏青著,徐父就帶著徐文彬去了碼頭。

王老二早早等在那里,只要買家驗了貨,給了錢,他就能帶著媳婦去縣里看病,為此他昨晚就跟村里打了報告,開了介紹信。

“二哥,起來這么早啊?吃過飯沒有?”還沒走到跟前,徐文彬就開口招呼著,搶了個先,以往這種跟人寒暄的活兒可都是他爹干的。

“哎,這不想著趕緊賣了,不耽誤你們出海打魚嘛。”王老二嘿嘿干笑著,說了句客氣話。

“哈哈,等嫂子好起來,一定得到我家吃飯。”一邊說著,徐文彬和徐父就走到了木船邊兒仔細檢查了一番。

“二哥,這船吃水線準得很!”徐文彬拇指刮過龍骨凹槽——前世在印尼學修舢板的手藝倒沒丟。

他屈指叩響船板,咚咚聲驚起錨樁上的海鴨子。

他蹲在船頭,瞇著眼瞄著直線,老話講“龍骨不正,船行偏風”,若見龍骨有“三彎四翹”,也就是有波浪形彎曲,則忌用。

這番看下來,也沒發現異常之處,這只是第一步。

緊接著是第二步,他握緊關節敲了敲船板,傳出“咚咚”的聲音,說明內部還是好的。

要是有“噗噗”的聲音,那就表明里面已經腐朽了,或者被船蛆蛀了。

這第三步則是需要走到船尾,仔細觀察有沒有生白毛,說是啥鹽堿結晶,具體原理他是不懂的,也就是聽那些個老船工們說船尾生白毛的不能要。

一切都符合正常情況,就這還沒測漏呢。

徐父盯著兒子量船縫的背影,喉頭鯁著口老痰。

當年他學看龍骨,可是在臺風天跪爛三條船板才摸出門道!

他家懶鬼兒子啥時候也學會看船了?!

對于徐父的不理解,徐文彬一律回答“聽說的”。

對此說法,徐父也只好自己又驗了兩遍。

即便木船沒有別的毛病,徐父交錢時候也是滿臉肉痛,遞錢的手都是哆嗦的。

那可是大半兒家底!

三十八張大團結到了手里,也讓王老二淡了些這幾天的陰霾,他也不多做客套,招呼了一聲直接往家里走去,踉蹌的雙腿走起來也不比正常人慢多少。

徐父對這個二小能補船多少信了七八分,于是又給了徐文彬幾張毛票子,讓他去供銷社買桐油、石灰膏。

麻絲家里有,這次也帶了不少過來,今天天氣好,先把船補了再說。

早在檢查木船時,徐文彬就大致量了下幾個裂縫的長度,最長的也就一個巴掌長短,約莫二十厘米。

一斤桐油,三斤半的石灰膏,花了三塊錢,本來他想看看供銷社是否還有更好一點的蠣灰,可惜沒有,也只能在家里加熱完桐油順了點糯米水了。

老話說石灰膏攙三成糯米水,能頂蠣灰八分勁。

徐文彬來到木船邊兒,舀油時想起了馬六甲的老船匠。

那人教他用椰糖摻石灰,比糯米水還黏糊。

滾燙的桐油潑進石灰膏,青煙裹著油性子竄起老高。

右手插進發燙的膏體反復抄疊,石灰膏吃透油分后泛起了銀灰色光澤。

徐文彬又將膏團與麻絲一起搓成海蛇狀,竹篦一挑便填進縫里。

其他的幾個裂縫也是如法炮制,由于他的技藝并不熟練,當所有裂縫都被舷泥填滿后,太陽都已經來到頭頂上。

修補了幾個裂縫,花了半天的時間。

回到家的時候,徐母看了眼滿頭大汗的徐文彬,問了句:“船到手啦?”

徐文彬舀了一瓢涼水咕咚咕咚地灌下了肚,又將瓢遞給老爹。

“我跟爹搞了一上午,現在大致是補好了,還得再放上幾天。”

“到時候推進海里試一下,不漏水就能出海了。”

聞言徐母笑了起來,這一上午她可糾結著呢。

平時都是搬個木頭樁子跟鄰居的老嫚兒一起織網,今天她都沒出去,生怕真如大兒媳說的,被騙了錢去,織漁網時梭子都差點扎傷了手。

這下也安心了不少,“忙了一上午肚子餓了吧?再等會兒。”

“你大哥昨天帶了點海虹回來,我已經給你們蒸上了,再有個一刻鐘也差不多了。”

“海虹?”徐文彬眼前一亮,這進了四月竟然還能撈到海虹。

他開口問道:“娘,明天是啥時候?”

“農歷十六嘞。”

“那今兒晚上能退個大潮,俺去趕趕海。”

“趕海?那也得明天早上去啊,大晚上的也不怕掉海里?”

“我你還不放心嗎?閉著眼都能在灘涂上跑個來回。”徐文彬笑了笑,手頭沒錢,家里的也不敢偷拿,平時又沒個穩定工作,跟幾個發小混在一起又不能總是白吃白喝,也就練出了趕海的經驗。

看在二小今天看船、補船的份兒上,坐在小木凳上的徐父只是冷哼了聲,擱平時早就開罵了。

這年頭去趕海的大都是村里的婦女小孩兒,有把子力氣的也都出海打魚賺錢,再加上那些趕海貨大都不值錢,根本看不上那一毛兩毛的。

他在鞋底幫子上磕了磕旱煙桿,“后半夜跟你大爺跑拖船。”

“以前不知道你還會搞船,正好咱家也有木船了,先去海上練練。”

徐大爺家的是一條拖網船,平時都是徐父跟著跑,也能掙個工錢。

而徐文林則留在了二大爺的船上干活,畢竟拖網船頂天也就要兩個船工,這也是徐文彬的奶奶幫忙給撮合的。

徐文彬問道:“什么時候動身?”

“夜里兩點,吃了飯就走。”

徐文彬答應下來,以前為了給月杉籌看病錢,他也沒少在拖網船上干活,也算是摸爬滾打上來的老漁民吧。

時間差不多了,徐母端著個大盆將蒸熟的海虹還有地瓜面窩頭盛了出來,濃郁的松煙香和淡淡焦糖味兒充斥鼻腔。

徐文彬搓搓手,直接上手拿了個外殼微微泛黃的海虹,輕輕一掰,里面微黃的貝肉便露了出來。

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濃縮鮮汁流了出來,差點將舌頭燙掉,不由得嘶哈一聲。

“猴急什么?等晾涼啊,又沒人跟你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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