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香院。

位于思誠坊，京城有名的銷金窟，風流才子、勛貴子弟們平日里高樂的去處之一。

楊宏遠帶著皇三子站在洞開的錦香院大門前，聽著院子里傳來的靡靡之音，鼻尖是清晨的涼風帶著醉人的胭脂香味，心下突然有些后悔。

怎地一時昏了頭把皇三子帶到這里來了？

可來都來了，難道進了門就這么出去不成？

皇三子康好奇打量著四周，看著迎上他們二人的衣衫半解、欲拒還迎的半老徐娘，微微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這人身上的脂粉味未免太嗆人了些。

錦香院的李媽媽見了霍康二人進來，眼睛倏地一亮，甩著帕子就迎了上來，將大半個身子塞進了楊都督懷里，嬌聲道：

“哎喲！楊老爺，您可是好久沒來了，今兒個怎的來得這么早？姑娘們還沒起呢！”

楊宏遠后退一步，推開懷里的人，不顧李媽媽哀怨的眼神，故作正經道：

“咳，咳咳，我今兒帶侄子來聽曲的。給我們騰個包廂出來。”

“好，二位爺請隨我來。”

李媽媽笑語吟吟，半點不惱，親自領著二人上樓。

她能在京城這個地界當老鴇，眼力自然是不缺的。

這位常客楊老爺，她雖不清楚他身份，只看那通身的氣派，也知道必定是身居高位之人。這回大清早帶了個年輕俊秀的公子來，年紀輕輕，更是氣勢驚人，便是與她極熟悉的顯赫貴人，寧國府的賈老爺，也遠沒有二人這般的氣勢。

霍康挑了處靠窗的包廂，坐在榻上，支開窗子，便能將下面一條街的景色盡收眼底。少年饒有興致地看著錦香院外那條街的西邊盡頭，不知何時聚集了一些人，起了沖突。

李媽媽親手捧了時令果盤，奉上香茗，又另外安排了兩個楚楚動人的藝伎給二人彈琴唱曲。

“楊老爺，可要派人過來服侍？”

“不用！”

楊宏遠眉頭一跳，帶皇子，還是未束發的皇子來逛窯子就已經很出格了，若是再讓人來服侍，把人服侍到床上去了，他還能攔著不成？

可若是不攔，二圣就該找他的麻煩了。

“你出去罷，這里不用你服侍。”

楊宏遠看著身材豐腴，酥胸半露的老鴇，再偷偷瞥一眼神情自若，沒半點不自在的皇三子，將李媽媽趕了出去。

“奴就先退下了。”

李媽媽也不多待，吩咐了那兩個藝伎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兩位爺想聽什么曲子？”

兩個藝伎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輕聲問道，聲音悠揚婉轉，楚楚動人。

“倒是有一把好嗓子，撿你拿手的唱來聽聽。”

霍康隨手撿了一顆葡萄扔進嘴里，眼睛望向窗外熱鬧起來的街道，懶懶道。

倒是比來慣了青樓楚館的楊大人更自如些。

望著少年俊逸的側臉，云兒有些泄氣，少年自她們姐妹進來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一雙眼睛只顧盯著窗外。

難道錦香院有名的姐妹花，都比不上街上灰撲撲的屋舍值得關注？

姐妹二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彈唱了起來：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耳邊聽著只有琵琶伴奏的清唱《牡丹亭》，咿咿呀呀，煞是好聽。可看著目不轉睛盯著外面看的霍康，楊宏遠不禁懷疑誰才是第一回出宮來逛窯子。

若非他清楚地知道皇三子康今兒個第一回出宮，他差點以為他是青樓楚館的常客了。

難道擁有出眾軍事才華的人，逛窯子也比旁人更有些天分？

楊大人欲言又止：“三爺，你這......”

“嗯？”

霍康頭也不回，自顧自地望著樓下的一出好戲，應了一聲算是回應。

“三爺，你不是說好不容易出宮一趟，想看點不一樣的？”

楊宏遠吞吞吐吐地說出心中的疑惑。

氣血方剛的少年，想見識點不一樣的東西，那除了那檔子事兒，還想長什么見識？

楊宏遠是個粗人，雖然活了大半輩子，平日里打交道都是手底下那群丘八，他們聚在一起討論最多的，也就是哪個姑娘長得俊，哪個窯姐兒身段軟。

是以皇三子一說，他便將人帶到這兒來了。

可誰知道三皇子雖有些好奇，四處打量了一番，卻也沒多看這些姑娘們一眼，神情也十分自然。

“這不是見著了？”

霍康哪里不知道楊宏遠心里那點子想法？一揚下巴，示意楊宏遠往下看。

兩個模樣水靈些的姑娘，皇三子還真不看在眼里，庸脂俗粉罷了，便是一把嗓子出彩些，也算不得什么。

倒是靠近錦香院對面街上的那一場好戲，錯過了可就可惜了。

楊宏遠不明所以，順著霍康的目光望去，正好瞧見一穿著一身青衫士子袍的青年，游刃有余地應對著七八個人的圍毆，“一不小心”還能殃及旁邊看戲的錦衣少年。

“好俊的身手！”

楊宏遠看著樓下青年的動作，眼前倏地一亮，贊嘆道。

他自然能看出那位被圍毆的青年，尚且沒出全力，而是故意逗著那群人玩兒。

“楊老爺，你認識那個傻子是誰家的么？”

霍康比楊宏遠看到的還要多些，錦衣少年手下的那些豪奴，也不是普通的小廝，雖比不上軍中的老卒，手上卻也是有些功夫的，以一敵三不成問題。

可即便如此，還是被那穿著士子袍的青年遛狗似的逗弄。

“居然是他家的小子！”

聽見皇三子詢問，楊宏遠方才關注旁邊那個時不時被波及的錦衣少年，一時訝然，而后與霍康解釋道：

“以多欺少的那小子，乃是神武將軍之子馮紫英。平日里見這小子還算乖覺，今兒個倒是仗勢欺人來了。”

楊宏遠也不是個傻的，或者說能官居二品，哪怕是武將，也沒有傻的，自然能聽出皇三子康語氣中對那青衫士子的回護。

何況見了那青年這般好的身手，他也起了惜才之心。

霍康不置一詞，望著街角出現的人，笑道：

“咱們該下去給那位好漢撐腰了。”